正说着话玄凌跨步进来笑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我忙要起身请安玄凌一把按住我道:“又闹这些虚礼了。”
我娇笑道:“臣妾正在说脚有些肿了穿着内务府送来的鞋子不舒服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不舒服。”
玄凌摘下我脚上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笑道:“在自己屋子里便穿得随意些吧。”他扶起我的脚捡起榻下的一双猩红面的软底睡鞋为我穿上我口中笑着“怎么好叫皇上做这样的事情浣碧怎么眼睁睁看着动手自己干坐着。”身子却依旧赖着不动。
玄凌捏一捏我的脸笑道:“瞧你着矫情样子还说浣碧呢。”
浣碧撇一撇嘴撑不住笑道:“皇上和小姐小两口打情骂俏拉上奴婢做什么呢。”
玄凌心情大悦随手摘下手上一枚玉扳指掷到浣碧手里拊掌大笑:“被你主子调教得越来越会说话了——小两口?说得好朕喜欢。”
浣碧忙欠身谢恩“奴婢谢皇上的赏。”说罢知趣旋身出去了。
玄凌与我并肩躺着“听说你今日去了玉照宫?那么大的日头去那里做什么也不怕忌讳中了暑气更不好了。”
我轻笑道:“臣妾又不是主月的娘娘怕什么危月燕冲月的忌讳。”我依着玄凌的胳膊躺着绞着衣带低低道:“臣妾不过是推己及人徐婕妤和臣妾一样怀着身孕臣妾安坐在柔仪殿里她就被禁足伤心想想心里也老大不忍的。”
玄凌抚着我的手道:“宫里的妃嫔见了她禁足都避之不及唯有你还敢往里闯。”
我偏一偏头掩唇笑道:“徐妹妹年轻又怀着身孕自然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了。臣妾不过是代皇上去瞧她罢了左说右说都说是奉了皇上的意思去看望的也好叫徐妹妹宽心好好为皇上生下位白白胖胖的皇子来。”我拈了颗樱桃放到玄凌口中认真了神气道:“说句实话皇上当真不挂心徐妹妹么?”
玄凌揽了我的肩眼中尽是笑意“朕总说你善解人意所以朕也对你说句实话燕宜入宫四年朕与她的情分当真是不多若说挂心她不如说是挂心子嗣。”
我沉默片刻即便觉得齿冷也明白是实情于是道:“不论为了什么都好臣妾不过是替皇上传个心意罢了。”说罢自己也心气消沉了只转身望着窗棂上的雕花出神。
玄凌扳过我的身子道:“朕晓得你多心了。你和燕宜怎么能相提并论?朕与你是什么情分如今你也怀着孩子朕心里是把你看得和孩子一样重的。”
我“嗤”一声轻笑举了团扇作势拍了一下“皇上总是这样甜言蜜语哄人开心。”我微微凝神“钦天监说到星相是危月燕冲月皇上不能不顾虑着太后和皇后只是若是等太后和皇后大安了皇上也该惦记着给徐婕妤禁足臣妾瞧她面色不好怕是多思伤身。”
玄凌一听不由作色道:“一群糊涂东西!虽是禁足可朕也不许缺她什么太医也日日叫看着怎么还是这样呢?”
我婉声道:“太医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心女儿家的心思还是要皇上多体贴着才好何况徐婕妤又有着身孕。”
玄凌闭着眼枕臂而卧随声道:“朕何尝不想多体贴她可是她见了朕多是安静。刚开始还觉得她温柔静默可久了朕也觉得无趣得紧。说她是文静吧也文静过了头同样饱读诗书怎么她不及你解语花一般。”
我含笑道:“徐婕妤自有徐婕妤的好处皇上久久就知道了。如今还是给徐婕妤安胎要紧。”我想一想道:“今日臣妾去的时候给徐婕妤带了东西说是皇上给挑的臣妾瞧着婕妤很高兴。如今她禁足皇上虽不方便去瞧她左右赏赐点什么也是好的。”
玄凌温和看我笑道:“你很喜欢她?”
我扑着六菱纱扇细洁的扇面映着我和静的笑容“才见过一面哪里说得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徐婕妤性子安静且和臣妾都有着身孕难免投缘些。”
玄凌想一想“如你所愿就是。”说着唤李长“叫小尤收拾些徐婕妤素日爱吃的给送去平日里往玉照宫多送些东西。”
李长应声去了我扬声唤槿汐:“去取冰碗来。”
玄凌揽着我笑道:“朕的莞妃当真是小气到家了朕来了这么一大会儿功夫了才想起来要给朕一碗冰碗消暑。”
我一下一下扑着扇子笑嘻嘻道:“臣妾一片心意呢皇上竟这样说臣妾。方才皇上一头大汗进来若冷冷的一碗冰碗下去凉快是凉快了也要闹肚子所以怄皇上说了会子话才叫进冰碗。”
玄凌舀了一口冰碗含着斜眼看我道:“你这里的冰碗也总比别人哪里甜些。”
我撇嘴笑道:“皇上自己心甜罢了非去夸那冰碗做什么?左不过是些家常东西。”
“可贵便在家常二字太郑重了总不是一家子的样子。”玄凌的衣摆随意翻着凑近我耳边悄声道:“朕今晚就留在柔仪殿里等着更甜的。”
我脸生红晕啐了一口道:“大白天的皇上就爱拿臣妾取笑。”我正一正神色“皇上忘了太医的嘱咐了么?臣妾胎像不稳只得静养恕臣妾不能服侍皇上了。”我见玄凌微有沮丧之色摇着他的手道:“皇上可要做位好父皇呢。”
玄凌摩娑着我的脸颊怜惜道:“你好好养着吧。”说罢在窗棂上扣了三扣。
扣指三下是叫“翻牌子”的意思进来的是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躬身托着覆盖绛红色绸缎的鎏金云龙托盘上面搁着数十枚柏木绿头腰牌。玄凌顺手翻了“福嫔”的牌子笑道:“朕久久不见她了和你用过晚膳再去。”
我笑如春花轻声道:“好。”
用过晚膳送了玄凌出去我扬一扬脸示意槿汐请李长过来。
果然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时分李长进来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拈了一枚缕金香药吃了方笑道:“给李公公看座。”
李长忙道了声“不敢”又道:“皇上在福嫔小主宫里歇下了奴才才能过来娘娘恕罪。”
我笑道:“哪里能不体谅公公的难处呢公公能抽空过来就好。”我又道:“这缕金香药做得好也拿一碟子给李公公尝新。”见他坐了方含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跟公公打听下徐婕妤的事。”
李长笑得眯了眼“婕妤小主也是个有福的有了龙胎。只是她的福气怎么能跟娘娘比呢。”
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奉承话却有着一个积年老宫人的精明与含蓄我低头一笑“公公有话不妨直说何必与本宫打哑谜呢。”说着回头吩咐花宜“公公一路奔波想是还没吃饭去叫小厨房下个鱼面来。”
鱼面要取云梦泽的青鱼烫熟剔骨去皮留肉斩如泥和在面粉里揉透了切成面条煮熟再浇上清鸡汤是极费事的一道菜。我这样说便是要留李长详谈了。
李长自然明白笑道:“又叫娘娘费心了。”他搬了小杌子在我跟前坐下道:“婕妤小主其实并不十分当宠这个娘娘看敬事房的档就知道了。入宫几年若说宠爱怜惜也实在不多。”
我指着桌上的缕金香药向小允子道:“吃絮了去换个酸酸的姜丝梅来。”方才慢慢道出自己的疑问:“徐婕妤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可以入眼的至少与从前殁了的曹琴默不相上下。又颇有咏絮之才2本宫瞧着能诗能对对皇上也颇用心怎么皇上会不甚宠爱呢?”
李长短短叹了一声道:“再用心皇上看不见又有什么办法?徐婕妤工于织绣为皇上做了不少衣衫鞋袜。说句实话有安贵嫔的绣工在这些年来能送到皇上手里的几乎就没有即便有那一两件无人留心收拾不过转眼就寻不着了。徐婕妤初入宫时不过是才人皇上宠幸了一回之后进了贵人连个封号也没给。这样一忘就是一年多后来皇上因五石散之事病重徐婕妤还是婉仪跪在通明殿为皇上整日整夜的祈福人都虚脱得不成样子了可是知情能做主的人不报上去皇上又如何知道。”
“知情能做主的人……”我微微沉吟。
李长不动声色道:“皇后忙于为皇上忧心……后来还是太后为皇上身体复原欢喜那档上敬妃与惠贵嫔婉转提了提太后才叫升了容华。后来皇上隐约听说了对徐婕妤颇为怜惜虽然常去空翠堂坐坐可若说宠幸也是断断续续的这龙胎也是机缘巧合。”
我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她也不容易。本宫今日去瞧她怕是因为禁足的事心思重神色就不大好。”
李长脸上的皱纹长年累月笑成了形状总是笑眉笑眼地看不清真实的表情“所以奴才说徐婕妤的福气抵不过娘娘厚重。”
我笑:“厚重不厚重本宫是不晓得只是如有公公襄助那必定是不会薄了去的。”
言毕槿汐上来道:“鱼面已经做好了。”
我看一眼槿汐向李长道:“本宫也乏了公公请去外间吃碗面。”
槿汐点头道:“娘娘歇着吧奴婢陪公公去就是了。”
我微笑“也好你们几日没见自然有好些体己话要说去吧。”
李长正要告退出去忽见他的徒弟小厦子行了礼进来低低叫了一声“师傅——”便垂手老实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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