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了我已经死过十七八次不我在乎但这确实就是我在冷枪和炮弹群中魂萦梦绕的人间天堂。
天上的云层又换了个样子——小醉的收拾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我还站在那儿换了条着力的腿小醉把门和窗都打开了由不得我不看——她已经把房间收拾差不多了正让阳光和空气进来并用一块布大力挥打着屋里的空气。她看我看她便连忙笑了笑这回不好意思的是我我连忙缩回了头。
我再转回头时她已经出来拿着一把剪子走向我那样匆匆的步态让我后退了一步我很担心她再来一跤把剪子扎在我身上。
“对不起啊对不起。”她没口子地道歉。
原来她要剪的是我身后的花我看着仅存的几枝花在她的剪子下无一余生。她屋里屋外地忙活那种忙法和迷龙要在一小时内做一副棺材有得一拼。她找了瓶子装了花接了水自己含一口在阳光下喷一口让花比离枝前更加艳丽。
我呆呆看着她喷出的水雾其中有虹光的颜色。水雾飘过来我趁她没注意深深吸进一口满足着我不可告人的心理而当我再转头时小醉已经不见了。
“进来啊!屋里好乱太乱了。”她已经进了卧室。
我走过去刻意地低着头没去看在卧房里唤着我的小醉。
我不敢看她我二十四岁的眼睛只见过荒芜和战争撕开的肢体撕裂的心灵我二十四岁才开了窍明白女人的美丽。
对不起我的眼睛。不看是为我的心脏着想它现在乱蹿得就像迷龙。
但是我终需看见她她的小屋子里只有床几个叠在一起的箱子桌子和两张凳子这个清贫的家刚才被她收拾干净了床像从没有人睡过箱笼和桌椅拭擦得可以反射阳光这本来会让人觉得眼里也太过空洞了一些但是桌上的花和小醉补足了这些。
我站门口着愣拿着俩尽是洋文与这屋颇不称头的铁皮罐头小醉站在她的桌边拧着手我小时交不上父亲给的繁重课业时也会这样。她翻了我一眼然后用脚把一张凳子拉开不用手是因为羞涩——她根本没有一丝地方能让我想到她为了生存而做的营生但正因如此我越去想起。
我们俩都简直是蹑手蹑脚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我轻轻挪开了那张凳子“哦我知道。坐。”
我坐了从进这屋开始我就拘谨起来想在这屋里找一个能放下那俩劳什子罐头的地方但这屋里放这玩意儿似乎就是突兀。我在凳子上挪着扫了一圈目光触到她放钱的罐子时如同触电我看了她一眼想她一定看了出来所以才低了头装作没有看见——于是我决定还是就把罐头放在桌上。我现我的嗓子有些干涩干得变调。
“这是那啥……罐头给你的。”
“谢谢。”她的德行比我也好不到哪去把一杯水推到我面前“这是水你喝。”
“谢谢。”
我喝水其实我大可以不那么喝的一口干掉了一整杯然后我呛着了。第一下我忍着但是已经让小醉来捶打我的背她不捶还好一捶我把整口捂在嘴里的水全喷在她身上。
我猛烈地咳嗽。“对不起对不起!”
小醉猛力地捶着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渐渐的咳嗽中渐渐平缓小醉忙于揉搓一个心怀鬼胎的家伙这个家伙瞪着桌面被自己喷上的水渍阿译和豆饼的笨蛋灵魂要附在他身上了。
我的家教让我一见心仪的女子便肠子打结。不思量自然忘。孟家男儿省出那工夫来做大事。家父猛敲着我的头如是说用的是我偷来看的《金瓶梅》。我吃女人的败仗多过吃日军的败仗后来我忍无可忍地扑向未婚妻文黛我们的偷食倒更像猴子摔跤然后我满心沮丧上了战场一败至今。
小醉已经出动到手绢了忙着擦我。我恢复过来便忙着架开她。
“别擦我了擦桌子……还有你。”我现我还真没少喷于是我把她在我们回禅达时给的那条手绢也拿出来放在桌上倒是洗净叠平了“不够这儿还有。”
小醉忙着一边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
我很沮丧一边看着她让自己慢慢振作。
有事的我知道我这回又要完蛋。我从来没成功过我想在这里有一次成功。我死过十七八次对着坦克冲过虽然后来趴了但我不该害怕一个土娼。
死啦死啦说见了狗冲上去咬狗咬狗一嘴毛……我想他干什么?
小醉又一次把屋子收拾利索时转过身来我已经换了个姿势看得小醉愣了一下我现在凳子斜放了脊背靠着桌子跷着二郎腿一只肘支在桌子上脑袋架在巴掌里——我猜我现在像个嫖客了。
“你……还难受啊?”她问。
“我不难受。你还好吧?”我答。
“还好。”
我像一个嫖客在谈论嫖资“我没钱。两个罐头太少了你也不够吃多久。下次我再给你带两个过来。”
“……不要吧?那个很贵的。”
“我们倒天天吃。粮是拿命换的可也是瞎子派的这顿罐头下顿也许糠我们不吃白不吃你也不拿白不拿。”我说。
“真的不要啦。你们是禅达的救星你们在南天门打我们在这边都哭了。我旁边有个老爷爷在烧香他说这是天威星下世了。”
我看了看我跷着的脚尖“……什么星?”
“就是天威星双鞭呼延灼啦梁山的五虎将啊。老爷爷说他还大战金兀术。手绰双鞭跃马关前一声大喝:‘金贼听过梁山好汉呼延灼没有?’然后杀退金兵三百多里连金兀术都差点儿被他打死了。可呼爷爷年纪太大八十了后来累死了。还有个老爷爷……”
我看了看我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的脚尖“怎么那么多老爷爷……”
“这是个禅达的老爷爷他不要逃难就在宗祠里上吊绳套都拴好了一听说江边守住了就站在凳子上笑死了。”小醉说。
我看了看我已经放下来的脚尖“……怎么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都听人说的。现在外边都在说禅达是你们那个什么师长救的你千万不要信。”
我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那样叮嘱说:“我……没有信。”
小醉说:“我们老百姓都知道是你们救的。我哥就说说什么运筹帷幄死得归不了家的全是袍泽弟兄。现在禅达城里到处都是长明灯你看见没有?我们私下里说好了那是祭你们的。”
我想了想这一路确实看见过很多那玩意儿就是放在门口用瓦片搭了个遮风棚的小油灯本地人用它来招魂就连小醉的门口也有一个。我来时还曾看着它奇怪此地怎么会忽忽地死了这么多人。
“我……可没死啊。”我说。
“死了很多啊。大家说都是外乡来的孩子一户引一个回家让他们逢年过节的也有点酒食冥纸。所以你千万不要拿东西给我了你要什么来我这里拿好了……只要我有。”
我已经完全坐正了我沮丧地站起身来把凳子放正了“呼延是复姓呼延灼是姓呼延名灼你要叫他呼延爷爷才对。”
小醉愣了一下“啊?说故事的老爷爷也说呼爷爷下回我告诉他呼延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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