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铜钹已经快成死镇了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一直是望穿秋水直到绝了再见我的念头——这部分简单但是就家父来说简单之后通常必是复杂。
我父亲:“走啊走啊。人生皆虚妄恩爱痴人逐。地走!”然后他平和淡定地说“只是把书都带上。”
我焦心地在屋里踱着几乎绊倒在书堆上。
迷龙:“我……!”他大概也已经被我家的气场搞到不敢太粗口于是只好打量眼前的一堆书那堆书从他脚下一直堆到要他仰头“……妈妈耶……”
豆饼在做一种尝试他试图背上了一堆书包后还能站起来结果是他仰在地上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挣命。
豆饼:“迷龙哥迷龙哥!”
迷龙头也不回地在绑另一堆书:“翻着吧。我去找只母乌龟来跟你配对。”
死啦死啦也在挠头我倒是开心啦我终于可以把我的灾难加到他们头上啦。
我:“团座别着急团座慢慢想。我瞧三十个迷龙也就能把远香斋搬到东岸啦。防水工作要好好做泡烂一本家父要跟你玩命都是孤本。”
死啦死啦:“什么玩意?”
我:“远香书斋啊。中的西的古的今的家父学贯东西嗳虽说他也不怎么看而且还不到孟家老书斋的十分之一可把这票货连灰尘带蠹虫。从北平搬到南边。我家倾家荡产了再搬到这。老底子都蚀尽啦现在烦你们搬回去啦。”
死啦死啦:“……能不能不搬啊?”
我:“那他就绝不能走啦。你以为他为什么到铜钹就去不了禅达呢?我猜他也就是为了书斋做了保长。”
死啦死啦:“……这可是你家的事。不要那么幸灾乐祸的。”
我:“吾宁死。我一开始想做逃兵过来就是陪死的。”
迷龙就过来抱了我们俩肩子不是为了亲密而是要耳语。
迷龙:“我有个法我把老王八犊子……哦烦啦他爹绑上啦背走我背我觉着要省事很多很多倍。”
死啦死啦和迷龙就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我:“迷龙我跟你赌十赔一的档口到了禅达你把他放下他能掉头跳进怒江扑腾回他的书边——如果不死的话。”
迷龙:“……这么有种?”
我:“就这事有种。你想想他骂了半世汉奸卖国贼连我们打了败仗都被他骂汉奸卖国贼最后为这个他自己做了汉奸卖国贼。”
迷龙挠着头并且看着他的挠头兄弟死啦死啦:“别听他说啦。你看他高兴得两眼放贼光的。”
我:“不笑我还哭啊?!”
这时候我们又听见那个女人的哭声我也吃不准了看了眼我父亲他在监督我们打包。
我:“爹妈在干什么?”
我父亲:“在里屋啊里屋呢。”
他指的是与那哭声来源的完全两个方向哭声是从厢房来的我也没功夫深究了因为不辣和蛇屁股几个被派出去找车的他们推着两挂车子叮里咣当左冲右撞的进来他们一脸惊惶那当然不会是因为那两挂车子。
蛇屁股:“日本鬼子!”
我们中间便有那么几个人狐疑地看我的父亲我父亲也许很糊涂但这方面绝对的敏感。
我父亲:“过路的啦!你们真当我是汉奸吗?”
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个想自己想得太多的人。
我们放下书包拿起武器纵下台阶。
从看见那队从菜地里过身并将路过铜钹主街的日军我们就知道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了:枪担在肩上头盔也推在脑后多数的人手上拿的不是武器倒是一路从百姓田间拔来的菜。他们牵着一头牛一个在前边牵着一个在后边赶着一个在牛背上骑着颇一派田园风光这样的军队不可能有任何目的就是巡逻兼之打劫。
于是死啦死啦轻拍了我们让我们回去。他自己转身时却被丧门星一下拉住了袖子。
丧门星还在看着:日军人的队已经进了铜钹他们拉得过长的队尾里三个日军溜下了田埂猫着腰嘻笑着照我们这边而来。
我们乱成了一窝蜂收拾掉我们在这留下的痕迹。
丧门星扒在墙头上向我们警告着那边的动势:“过来啦往这边来啦。”
死啦死啦:“你下来总不会就进这个院子。”他向我们挥手:“赶快藏好。”
我们呼呼地已经藏了一大半就我们几个还在院子里呆着。丧门星跳下来他疑惑得很。
丧门星:“……好像就来这个院子。”
我父亲刚搬进去最后一摞书现在跑出来连呼带喘地把我们往主房里推“快藏起来。我在就好啦。”
死啦死啦便和丧门星一起进了主房“烦啦你和迷龙不辣进厢房。告他们非要打起来也不要开枪。”
我嗯了声便往迷龙、不辣早已进去的厢房去父亲拉住我的袖子“那里不能去啊。”
我不知道他在默唧什么我也不知道他那一脸惶恐为的什么我只听见日本人的说话声已经在门外了我挣开了他“这是打仗。”
死啦死啦和丧门星把老头子也拖进了主房我跑进了厢房现在院子空了我看见郝兽医在对面把门关上而不辣在我眼前把门关上。
我看着外边空落落的院子日本人的声音很远在哼曲子。
我小声地告诫不辣和迷龙——他们一左一右地窝在门的两边:“不要开枪。”
迷龙不怎么在乎“没那么巧的。哪能就来这啊。”
我也觉得没那么巧的但还是说:“以防万一嘛。”
然后我就噎住了那三名日军已经进了父亲的院子他们去了主屋打门和叫唤他们倒是很有礼貌每一声唤后边都带了个桑字那是日本人称呼的先生。
然后我听见从里屋传出来的哭声它这样传过来真叫我毛骨悚然我想我身边的迷龙和不辣也一样毛骨悚然。我们一直只关注我们占据的玄关现在我们后退了看了看里屋。
于是我们看见一间空得像牲口棚一样的房间地上铺着凌乱脏污的被褥放了些馊的食物和水这屋里难以形容的恶臭几乎叫我们窒息一个女人躺在那里一直在哭的是她现在她瞪着我们她看我们的一眼让我们觉得被鬼看了她很丑即使没那么脏即使没有一双快瞎的眼睛她也长得很丑粗手大脚和粗糙的皮肤她属于我们在禅达的田地间经常看到的那种女人只是那些人是欢快的她们甚至会主动调笑很需要被调笑的何书光而这个却是一种来自地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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