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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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造次。”

    “哪里哪里。”卢运启一伸双手一边一个拉住王一民和塞上萧说“快请坐快请坐!”

    卢运启拉二人坐在皮沙上。那个托着银盘的姑娘轻快地走过来把盖碗和水烟袋放在卢运启面前。

    卢运启一看摆在王、塞面前的也是同样盖碗忽然一皱眉说:“哎怎么给他们二位也斟这种清茶呢。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外国饮料尤其像塞上萧先生这样知名的作家。快煮两杯咖啡来要浓浓的。”这时他又对塞上萧一笑说“我看了你新近的大作《茫茫夜》那里说‘人生需要不断的刺激’还说‘刺激是一种推动力’。我现在就给你们加一点推动力。”

    说到这里他又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两个姑娘都轻轻地退了出去。

    等他笑声住了以后塞上萧摆摆手说:“我那都是胡说八道让卢老这样满腹经纶的老前辈见笑了。”

    “哪里的话我还是喜欢看看白话文的你没看我都能记住你那有创见的警句了吗。何况人要顺乎潮流。所以我就主张我那个不成器的犬子多作白话文。我不是让他拿给你几篇看看吗?”

    “我看过了。”塞上萧点点头说“大公子还是很有才华的。”

    “哪有什么才华。我看是胡言乱语功底太差。我是主张作白话文也要有文言文的根底的所以我才请一民世兄来对他多加一些教诲给他打好古文的根底!”他转过脸来对王一民说“听说一民完全继承了家学在古文上有很深的造诣墨笔字也写得出神人化将来老朽还要向你请教请教。”

    “老伯这样过奖实在使一民惭愧。”王一民一指门上边“立身惟清”四个大字说“您这四个大字才叫出神人化呢小侄学一辈子怕也学不来。”

    卢运启高兴得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说这字好也有人说它不好呢。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难以定论的。门户之见互相褒贬写柳字的说赵宇太弱写赵字的又说柳字太野。画工笔的说写意画是任意涂鸦;通写意的说工笔画是照猫画虎。唱谭派的说汪派高而无韵;唱汪派的说谭派暗而无声。打太极拳的说行意拳是小门类;练行意拳的说太极拳虚有雅名。真是各持己见互不让步既有文人相轻也有派别之争。这样就更使人感到知己之难得了。伯牙为什么摔琴呢就因为一生难得遇见一个知音者呀!今天一民这样称赞老朽这几个字也可称是知己了但愿我们今后做个忘年之交吧。”

    这老人说得高兴了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话在他嘴里就像倒提着口袋往外倒东西一样畅通无阻。

    王一民和塞上萧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他话音一住两人同声说了些不敢当今后要请老前辈多加指教之类的话。这时两个姑娘用银盘端着一套专喝咖啡用的细瓷壶碗走进来。细高挑的瓷壶上印着几个黄头的小大使显然是专门从外国买进来的。两个姑娘分别斟完咖啡以后又退了出去。在这当中塞上萧偷偷地看了看手表又悄悄向王一民示意王一民故意装作没看见。但是却被这位年高而目光敏锐的老人看见了。他看了看塞上萧说:“怎么?你们还有什么约会吗?”

    王一民一见不妙忙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专门来拜见老伯的。”

    卢运启一边持着胡子一边对塞上萧微微摇着头说:“不对我看塞上萧先生好像……”

    塞上萧也觉出不大好但他是个能编剧本和的人编点什么来的倒现成。这时忙编了一个理由说:“没有什么事。我是怕卢老才会完客疲劳了……”

    塞上萧才说到这卢运启就高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们看我这样像疲劳的样子吗?连续会见一天客人我也不会疲劳的。”他止住笑声又正容地说“不过也要看什么客人像方才我送走的那个人连来两个我就会透不过气来。可是那也不是由于疲劳只是肝火上升令人气恼而已。”

    一块阴云罩在卢运启脸上了。他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

    王一民忙抓住时机表现得随随便便地问道:“是什么客人使老伯这样气恼?”

    “从鬼门关里钻出来的。”卢运启一顿盖碗水星子浅到茶几上和手上他忽然觉察到有些失态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擦了擦手又平了平气。然后哑然一笑地说道:“是一个不之客日寇玉旨雄一派来的。”

    王一民有意挑问道:“老伯和玉旨雄一有来往吗?”

    “素昧平生。”卢运启一挥手说“不过我早就听说过此人。当年我在滨江道尹任上的时候他就是日寇侵略中国的大本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调查课长是那个所谓对满洲的‘国策公司’的重要成员。此人个头不大活动能力却很强经常看到他在报纸上出头露面表演讲是个伪装成笑脸的枭鸟、豺狼!我怎么能和这样的国敌互相来往!”

    “那他怎么找到老伯府上?”

    “他们想借我这块招牌用用。”卢运启又淡淡地笑笑说“他们这个大‘满洲帝国’遭到全中国土农工商各界的反对全世界主持公道的人士也对日寇怒目相向。他们匆匆忙忙把博仪扶上台又网罗了一些所谓社会名流为他们撑持门面以便打出满洲独立自治的旗号掩盖天下人之耳目。但是真正的有识之士跟他们走的百里无一。他们越来越感到那几棵朽木支撑不住博仪的宝座就又把同撒出来了。前些时候派我两个得鱼忘签的门生来向我暗送秋波。接着我那旧同僚新汉奸吕荣寰又登门拜访劝我出山都让我给顶回去了。今天王旨雄一的使者又来了我以年老多病昏聩无能既无出山之望亦无出山之力等词为由又给项走了。”

    王一民表示赞叹地点点头说:“老伯有此胆识和气节真给我们晚生后辈做出了好榜样。不过我想他们既然把同撒出来了就不会空着拉回去。老伯当然会想到他们的下一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卢运启一拍茶几说“我卢某虽然不肖也不会和那些汉奸卖国贼为伍!你看看他们网罗了一些什么人:豆腐匠出身的胡子头张景惠竟然当了军政部大臣;多少年前就认贼作父的大烟鬼熙洽也爬进了宫廷;以出卖国家矿山资源而起家在哈尔滨开义祥火磨厂的老奸商韩云阶竟掌起龙江省的大印;因为强占父妾而杀父逼母的禽兽金某人竟当了警察厅长;目不识丁的江洋大盗也成了滨江警备司令部的司令。流氓、赌徒、光棍、无赖和那些货真价实的鸡鸣狗盗之徒都坐上了大堂这样群丑云集的伪政权里怎能坐进正人君子!卢某人宁肯昂死在日寇屠刀之下也不会叛国投敌做千古的罪人!”

    “老伯真是肝胆照日月忠义贯长虹!这一席话使一民听了真是胜读十年书啊。可惜在这法西斯血腥统治的天地里没有我们这亡国之人表言论的自由不然老伯真可以写篇《正气歌》那样千古传颂的好文章一可以传之子孙后代二可以使当今世人知道老伯这浩然正气免得像现在这样到处窃窃私议众说纷纭其中多有误解和非议……”

    “哦?果真是这样?”卢运启双眉紧锁捋着胡子正色问道“世兄都听见些什么议论?”

    “无非说老伯要出山了。有的说要代替火磨老板韩云阶出任龙江省长;有的说要到长春——就是他们的新京去当大臣;甚至有的说郑孝胥是老伯当年的老上司他向日本人推荐想让老伯到日满协和总会去当……”

    王一民刚说到这里只见卢运启圆睁双眼一拍桌子腾身站起说:“去当汉奸!去当卖国贼!去给日寇屠刀贴金!去往洒遍国人鲜血的土地上栽花!不提这个郑孝胥还则罢了一提起他老夫真是气满胸膛!不错当年他在安徽、广东按察使任上的时候老朽充当过他的按察分司。那时他沐猴而冠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再加上他确实有些真才实学所以蒙蔽了不少人包括老朽在内对他着实敬重。哪知他竟在晚年当了大汉奸头号卖国贼和日寇合谋从天津诱胁博仪到了东北。他也就厚着脸皮登上了国务总理大臣的可耻坐席。前些时候我看他在大同自治会馆表训示竟说‘所谓王道者即合群之学而已’。想不到他竟不伦不类到如此程度飞禽走兽中也有‘合群’者难道也是遵循了王道吗?一个人大节一坏就什么都不顾了!”

    “老伯说得极是!”王一民也激动地点着头说“这反映了一个叛徒的内心矛盾思想上的混乱。但是主要说明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实用主义者。只要对他有利他就可以抛开道义、真理、学问顺嘴胡说而不以为耻。”

    “有道理!有见地!”卢运启又坐在王一民身旁连连点着头说“世兄不但继承了家学而且能用之于当今时事使之切中时弊言之有物。老朽能为犬子得到这样良师而高兴!”

    “请老伯勿使公子以师相称能成为益友一民即于愿足矣!”王一民也仿效着卢运启的样子抱起双拳说道。

    一句话又说得卢运启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坐在一旁的塞上萧早已心急如焚了。他怕时间太长柳絮影等不到他回去就跑了也怕怨他冷淡。但是由于方才的教训使他不好再低头看手表也不敢再向王一民递眼色了。他本来如坐针毡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受。蚂蚁烫急了还可以蹦跳侥幸者甚至还可以跑出去。可他却只能老老实实在那里坐着。不但坐着还得随着卢运启那慷慨激昂的感情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如此国家大事无动于衷怎行!塞上萧是个自由主义者本不习惯于做违背自己感情的表演但今天是在这位老名士、长者面前出于对长者的尊重也只好做违心的表演了。违心终究是难受的事所以他坐在那里就更加难熬。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浓咖啡只盼望他们那激动的感情能快点冷静下来谈话好早一点告一段落。现在他趁着卢运启大笑的机会忙对王一民说道:“卢老年过花甲身体虽好也不宜于过度兴奋我们还是告退吧。”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王一民是理解的。但是卢运启却感到有点上下接不着茬儿。他停住笑声对塞上萧眨了眨眼睛忽然又笑起来说:“我明白了!塞上萧先生今晚一定有约会不然不会这样……好了老朽现在就端茶送客罢。”他又转对王一民说“不知小儿何时拜师为宜?”

    还没等王一民回答塞上萧马上接过来说:“明天晚上还是我送一民来由我直接给公子介绍卢老就不要多操心了。”

    “好一言为定。”卢运启又对王一民说“适才我们的话并未说完得暇还要再谈。老朽现在对上边的活动并不十分在意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谅他们也奈何我不得。只是这民众的议论倒颇堪忧虑人言可畏弄不好会坏一世清名啊!”

    王一民一听马上成竹在胸地说:“您方才说玉旨雄一那个使者来的时候老伯不是以年老多病昏聩无能等词为由给顶了回去吗?”

    “对是这样说的。我还说我早已退归林下以终余年决没有再出山之意了。”卢运启一边说着一边直望着王一民他不知道王一民为什么又问起这话?

    “老伯顶得非常好!”王一民一字一板地说“真是不亢不卑不缓不急态度明朗措词得体只是还感到有些可惜!”

    “怎么可惜?”卢运启不解地直看着王一民。

    王一民不慌不忙地说:“可惜只有那使者一个人能听到顶多再加上个玉旨雄一。如果能把这态度公之于众或用表声明的方法或用答记者问的形式或者干脆写一篇署名文章公开表在您自己办的报纸之上。不就会立见功效清除非议于一旦吗?”

    “高高见!”卢运启睁大了惊喜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对着王一民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地说:“世兄轻轻几句话就使老朽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自己办了一份报纸并没想到利用它来解此难题反被世兄一语道破了。足见世兄聪慧过人真乃人中骐骥!如果不是生不逢时遇此乱世真可以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了!”

    王一民一边说着“过奖不敢当”之类的谦词一边站了起来。

    卢运启忙又叫人派车把王一民和塞上萧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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