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事再招呼我吧。”
“好去吧去吧。”卢秋影一边向冬梅挥着手一边说“去向那几个丫头报喜去吧。”
冬梅咬着嘴唇强忍着欢笑跑了出去。
王一民望着冬梅跑出去回过头来对卢秋影说道:“从这丫头身上倒可以看出府上是与众不同的倒颇有些自由空气。”
“过奖了。”卢秋影摇摇头说“家父对她们是恩威并用有时是恩大于威。至于我自己倒无所谓对这个梅梅……不对这个冬梅我还可以和她谈谈至于那几个庸脂俗粉只可端茶送水实难登大雅之堂了。”
“哦你这样看!”王一民又感意外地看了看卢秋影稍顿了一下说“世兄读过鲁迅新近表的《祝福》吧?”
“没有没有。”卢秋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
“写得真好!那上写了一个女佣人悲惨的一生。让人读了会对这样的女人充满了同情……”
“不行不行。”卢秋影的双眉皱成了一字他不等王一民说完就摇着脑袋说“鲁迅的东西我读不下去写得不但生涩而且太不够味儿了我一翻开那《呐喊》第一篇《狂人日记》就受不了他在那直劲‘呐喊’我在这直想打瞌睡。”
王一民对鲁迅先生是最敬重的他听见卢秋影竟这样放肆地侮辱鲁迅真想拍案而起指着他那年轻的厚脸皮大声斥责一番。但他努力把那从心底里往上升的怒火压下去。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端起了酒杯把那杯威士忌酒一饮而尽。
卢秋影有些地方像他的老子但在观察事物的敏感性上他可差多了他对什么都好像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没有经过任何生活的磨炼不知人世上还有艰难二字自然就容易养成这样一种纨绔子弟所特有的秉性。这时他看王一民一口喝于了杯中酒竞毫无察觉地笑着说:“哎呀王老师你还说饭后不喝酒呢怎么样?会有助于消化的。”
王一民没有正面回答。他放下酒杯稍停了一下说:“关于对鲁迅先生的评价问题我想以后再和世兄专门探讨吧。听老伯说你有一些大作不知能否让我欣赏一下。”
“那当然要请老师批改了。您等一下我就拿来。”
卢秋影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一本缎面洒金的笔记本放到王一民面前说:“这是我的一些随笔有的还没形成文章还只是片片断断的散记。我本想选出两篇交给《日报》表可是老子不让说那是自己办的报不表则已一表就得惊人才行。老子不让儿子难办可我觉得有的散记如果拿出去不惊人也能吓人一跳所以我还想选几篇送去您今天也帮我选选吧。”
王一民一边点着头一边翻开笔记本只见淡蓝色的格纸上写着一手很潇洒的钢笔字文章都不长有的还只是近乎生活随感和杂记如第一段写的是:夫人自呱呱坠地以来至了解世故之前这时期是大自然的时期;**裸的天真如火焰一般的正义同情心是美的陶醉……
对这最后一句话王一民重复看了两遍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再往下看。
下面是一篇短文标题是《静美的女人》。文中写的是:静美的女人带着浅黑的色调。像穿着黑色的丧服立在年轻丈夫的十字架之前低垂着头流着眼泪那么哀艳动人那么令人**……
接下去又是一诗题名是《你是不是杀人的妖精》其中一段是:
你是不是杀人的妖精?
你有媚人的细腰
你有血盆似的红嘴
多少有为的青年
都被你整个吞咽!
王一民看到这里实在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仿佛在哈尔滨《午报》和《日报》的副刊上看见过这类颓废的、黄色的、无聊的所谓文艺作品他不知道这是卢秋影自己创作的抑或是模仿的?抄袭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反映了他的灵魂、感情和趣味。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卢秋影这个青年正探着头向这边望着挂在他嘴边的是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见王一民看他便用期待的眼光迎上去无疑地是想听到王一民对他的作品的肯定喝彩甚至称他为天才的作家时代的诗人。他期待的是一壶暖人心肺的琼浆可是端在王一民手里的只有一盆冷水。他真想对准卢秋影的脑袋泼下去让他赶快清醒清醒。可是一想到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教育好这样的纨绔子弟而是另有任务。他清楚这个面色白的公子哥儿在这一家中占的地位卢运启是把他看成传宗接代的根芽光宗耀祖的后代。自己这一盆冷水要是泼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呢?要是不泼又得怎么讲呢?正当王一民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门开了冬梅走了进来。她往门旁一站对着卢秋影轻声说了句:“老爷来了。”
王一民一听忙站起来。卢秋影却慢腾腾地从沙上抬起屁股。
卢运启走进来仍然是那样精神饱满容光焕。他手里拿着两张信纸一进门就对着王一民热情地说:“怎么样?开讲没有?”又用手一指卢秋影说“孺子可教否?”
王一民笑笑说:“我正在看世兄的大作……”
“好好你给看看就需要你这样古今诗文都通的人来教导他。我虽然办了一份报纸可是对时文却缺乏兴味。塞上萧先生的《茫茫夜》我看了三天才看完有的时候还得冬梅给我念。这还是好的是出自名家的手笔而多数是那些一读起来就索然乏味味同嚼蜡空话连篇不知所云的东西。有的还失之于轻浮近乎于色*情甚至还有根本看不明白的句子。对对……”他指着王一民手里拿的笔记本说“这是守全写的诗文我看过两段那头一段有一句什么‘**裸的……美的陶醉’我就弄不明白美的陶醉为何还要**裸的?中间还有什么‘火焰’这些词怎么能凑到一句话里去?下边还有什么美女是浅黑的色调我就更不明白了这……”
卢运启刚刚说到这忽听卢秋影声音颤地叫了声:“爸爸!”
王一民扭头一看只见这位少爷那张白嫩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了他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微微抖动着。
卢运启那不断开合的嘴巴立刻闭上他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儿子那张白脸。
“爸爸!”卢秋影十分激动地对他爸爸说“请您尊重一个青年的辛苦劳作不要把带着露珠的嫩苗放在脚下践踏。如果您说声不需要……”他一指王一民手中的本子说“我立刻就让它燃烧起来让我的生命也随着它一起化掉!”
他一边说着一边滚下两滴泪珠来。王一民真没料到这位大咧咧的公子哥儿还这样易于动感情。这几句话还真比他写在本上的通顺、流畅富于漏*点。可见文章是感情的产物。只是他这感情被那些低劣的书刊污染了扭歪了变质了。王一民正在想着只听卢运启大声说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卢运启又转对王一民解嘲地笑着说道:“真是一株娇养坏了的嫩苗不许说不许碰碰了也不动。你看……”他又一指墙上挂的那张电影明星大照片说“简直是不伦不类我几次让他摘下去他都……”
“爸爸!”卢秋影的声音近于愤怒了“人各有所好哇!”说完一转身背靠在沙上干脆不看他爸爸了。
这位老名士那明亮的眼睛在长眉毛下眨了眨一挥手说:“好好不谈你了。我是来找一民看看我这将要表的声明。”说着他把手中两张信纸送到王一民面前“完全是按你的高见办的你看看合适不?”
王一民接过声明说:“老伯有事让人传唤一声就可以了。”
“不不。我是闲人。来来坐下看。”卢运启拉着王一民坐在沙上。王一民将那两张宣纸信笺展开上面挥洒着卢运启亲笔写的墨笔字题为《卢运启氏答记者问》。
记者问:最近社会上流传着老先生有出山任职之说不知果有此意否?
卢运启氏答:此说纯为无稽之谈。老朽年过花甲已经灰心于仕途生活。故数年以来闭门家居赏花悦目读书自得不问世事以度此平民生活为乐趣也。况选近以来年愈老而体愈衰力愈穷而智愈竭以至耳聋眼花百病缠身空留无用之躯体耗有用之资财而已!现今求活尚大不易焉能有出山之奢望。此即卢运启真实之现状也。
王一民看完第二页又翻过第一页从头看。坐在对面的卢运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有不妥之处尽管直言。这是要立即公之于世而且会直达日酋玉旨雄一的。大敌当前理应慎重这也是我找世兄看的原因。”
王一民的头从纸上抬起来又想了一下说道:“老伯所言极是。这篇答记者问极其重要一是对日寇的公开答复打破他们企图借助老伯英名以巩固法西斯统治之梦想;二是争取世人之舆论使所有爱国人士都知道老伯的态度这就可以影响一大批人。这些作用日寇也会知道的所以他们自然要认真研究这篇答记者问。因此老伯就要再推敲一下万万不能授人以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世兄说得很透彻。”卢运启连连点头说“请指明何处不妥老朽再为仔细推敲。”
“那么小侄就斗胆直言了。”王一民指着信纸道“我意‘已经灰心于仕途生活’的意思似可不用。因为老伯实际上是从‘九一八’后才‘闭门家居’的这就容易让日寇。汉奸抓住这句话质问老伯灰心的是哪个‘仕途’?接着就会指责您不愿为他们的‘满洲帝国’出力。再联系到下面的‘读书自得不间世事以度此平民生活为乐趣”等容易被他们抓住把柄。说您既把过平民生活当成乐趣那就一定是把参加经营他们的所谓王道乐土看成苦事了。再进一步说您是在报上号召所有政界和知识分子都’读书自得‘不参与政事那就不好办了。“
“有道理大有道理!”卢运启一边持着胡子一边点头说。
“所以小侄的意思还是在年老昏聩体弱多病上做文章为好。使他们明知老伯是托辞却无懈可击无隙可乘。而对一般世人及爱国人士能使他们知道老伯明确的态度以及不出山的决心就可以了。”
“好大有见地!世兄这才是真正的学问。我从前有过一些西席幕僚却都没有这样思想敏捷见地深刻的。我为守全……”卢运启边说边回身看卢秋影。可是他的宝贝儿子已经不见了。卢运启眉头一皱对着站在门旁的冬梅问道:“上哪去了?”
“少爷才出去了。”冬梅忙答道“老爷有事我去叫他。”
“不必了。”卢运启一挥手紧蹙双眉长叹一声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可惜我那淑娟是个女孩子如能生为男人不知要胜过他多少!”
王一民从前恍恍惚惚听见过卢运启还有个女儿是三姨太太所生详细情况不了解这时忍不住问道:“老伯还有位女公子吗?”
“嗯。”卢运启点点头说“是守全的姐姐从小就聪明贤淑能文善画现在跟她生母住在吉林老家。我就只有这么一儿一女又因他们生母不合只好两地分居了。”说到这里他又挥挥手说“不谈这些了。这篇《答记者问》我再重新写一份你说的让他们‘无懈可击无隙可乘’一句话抓住了通篇要领使老朽深为钦佩。”
“老伯过誉真使小侄坐卧不安了。”王一民忙摆着手说。
卢运启又高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对冬梅说:“招呼守全进来上课。”然后又转过来对王一民一抱拳说“望世兄能点石成金化顽石为玉帛我就把这个不成器的犬子交给你了。”
王一民也站起来说:“小侄一定尽力。”
卢运启点点头向外走去。
王一民一直把他送出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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