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道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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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2)
在餐厅里的那张折叠床上……”

    封悦说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淌了下来,他慌忙伸手揩了一下,却引发了源源不绝的泪水……他双手捧住脸,伏在膝头,偷偷地哽咽。封雷走过去,将他的肩膀搂在怀里,他明白,岁月并没有愈合封悦的伤口,他回来,并不代表他痊愈。也许波兰街的生活,是他最后的希望。

    “给我几天时间打点一下。”封雷只能退步。

    康庆回大家,听说封悦走了,脸立刻拉得老长。他瞥了瞥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小发,见阿昆不吭声,心里顿时有数,厉声喝道:”俞小发,你给我滚起来,书房等着!”

    俞小发正玩得起劲儿,不情不愿,嘴里嘀咕着,偷偷观察康庆的脸色,被满面怒气吓得心里一哆嗦。虽然康庆对他向来迁就,可这人脾气暴躁,发起火来,就是天王老子也照踹的。俞小发赶紧拍拍屁股,灰溜溜地钻进书房。

    “你拨个电话给封悦,看他现在在哪儿。”康庆对阿昆说,”以后小发要是刁难封悦,你别袖手旁观。”

    “知道,康哥。”阿昆正色道,他跟了康庆十多年,是康庆身边最信任的人。

    康庆不看书,这间所谓”书房”不过挂羊头卖狗肉,一般就是用作会议室。每个月波兰街各处的头目会在这里跟他汇报生意。然后他再拣些重要的,跟桂叔请示。桂叔老了,并不怎么拿主意,康庆大部分时候还是说得算。此刻小发正很没形象地躺坐在沙发里,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掌上游戏机,玩得旁若无人。

    “你能有点坐相不?”康庆朝他那叉开的双腿踢了一脚,”成天就知道玩游戏,你还能干嘛?”

    “我一直就这德性!怎么了?那个封悦才来一天,你就看不上我了?”

    “你别什么事都扯上他,我是在说你!”康庆瞪他。

    小发缩着头,吭吭叽叽:”干嘛?我还能干嘛?帮里什么事你都不让我插手。”他知道康庆象他这么大的时候,走在外头,兄弟都是成群结队,威风得很。

    “你当你是谁呀?什么都想管。前几天给你大哥上坟,你跑哪里疯去了?正事找不到你,旁门左道谁也没你能耐。”

    “上坟有屁用啊!能帮大哥报仇才是真格的。他死六年了,谁还把他当回事?根本没人在乎他死得冤不冤。”

    这话将康庆噎住了,他开始有点明白小发最近为什么找别扭,终于放缓声音,问:”你怪我不追查当年设计杀害老大的凶手啊?”

    “我可不敢怪你。康哥现在是谁呀?哪有时间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再说了,现在眉清目秀的发小儿来了,还不得好好风流风流啊?”

    听他这么说,康庆的气又来了:”给你脸,你还上鼻子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老欺负封悦,他不和你一样儿的,那是给你台阶儿下,别给脸不要脸!”

    “我还就不要脸了!你干嘛那么在乎他啊?他一来,你整个人都变了!眼珠子就光围着他转悠!他那几个臭钱,还不是靠贴他大哥的热屁股换来的?我最看不上他这样的了!他比我还不要脸呢!”

    康庆愤而扬手,恨不得甩他几个巴掌,可胳膊高高举在那里,就是打不下去。俞小发也不躲,梗着脖子,眼泪”啪啪”地就淌下来了,边哭边说:”你打呀!你倒是打呀!你答应过我大哥好好照顾我,可姓封的一来,你就变模样了,还因为他当着兄弟的面吼我!”

    康庆见他哭了,也不忍心再骂,只好打圆场说:”行了,大小伙子,哭个屁呀!”

    他伸手给小发揩了揩脸:”封悦是我兄弟,你让你对他客气点儿,有什么难的?我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跟你讲点道理怎么就讲不通?”

    “你算了吧!你和谁将过道理啊?你说黑的,白的也得是黑的。”小发抽着气,”你让我顺着他,我就顺着他呗!不过,你不能对他比对我好。”

    “这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你以后要是再为了他,在兄弟面前不给我面子,我就把他的脸毁了,不男不女的,我最恨那模样的……”

    “哎!又上脸了啊!”康庆喝止,他知道小发就是嘴上解恨,并不真敢那么做,”你今儿晚上搬自己房间住,别跟我挤。”

    “搬就搬,你当我爱和你住一块儿?打呼,放屁,咬牙,说梦话……给你吵死了。”

    “那是你吧?”康庆推了他一把,”出去出去!打电话给你大嫂赔个不是,说下次上坟不敢忘了!”

    小发苦着脸刚走,阿昆就敲门进来说:”康哥,有兄弟看见上午的时候,二少楼下一直停了几辆平治房车,二少一回来,就有人把他押走了。据说是象大少的人。”

    他还真来抢人了,康庆阴沉地想。

    “对了,七哥刚刚也有来电话,说有空找你喝茶。”

    阿昆说的”七哥”就是张文卓。他比康庆大几岁,两人除了场面上的应酬,并不时常来往。因为简叔的生意对封雷甚为依赖,康庆估计这肯定也是封雷安排的,让张文卓盯着自己。封雷对自己从来都不信任,小时候,他带封悦出去玩,经常挨骂。封雷向来野心勃勃,不屑封悦和他这个小混混来往。

    “简叔大寿,你派了多少人过去帮忙?”康庆边往外走,边问阿昆。

    “七哥说人手够,需要的话会问我要。酒楼要在波兰街定,我已经找了几家,就看他们怎么选。”

    “礼物定了没有?”

    “这个……还没呢。”

    “抓紧时间,我最近没空忙这些。你上点儿心。”

    车库门缓缓升起来,康庆的车,转了个弯,消失在茫茫一片绿荫之中。小发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康庆离开,玻璃窗上映现出不甘的表情。自从几天前,封悦到了波兰街,简叔特别交代过后,康庆就神叨叨的。小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封悦还是能这么轻易地影响康庆。

    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想和康庆一起玩,可康庆只带着封悦,成天围着封悦转。后来封悦搬走,他以为这下他俩算断了吧?结果,康庆三天两头骑着摩托车去找他,甚至有次跟人打架挂了彩,连伤口都不处理,就急忙出门,原来他约了封悦,怕他等着担心着急。

    康庆暴躁,专断,又粗心,只有在封悦面前,他的温柔来得莫名其妙,这让小发嫉妒得发狂。康庆答应过大哥照顾自己,他就应该对自己最好,而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该死的封悦!小发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哮喘喷剂,狠狠地扔进垃圾箱里。

    封悦看着眼前的三层洋房,看似普通,实则装备着优良的保安系统,连车库里停的车也是防弹的。大哥的防备心很重,封悦不知道是他对康庆周围的环境不放心,还是他这些年也得罪太多人,怕自己被迁怒,或绑架了要挟他。总之,大哥不会给他轻易的自由,他的宠爱,永远都有条件。

    康庆晚上来找他,封悦阔绰的一切,确实让他有些不知味。他不禁感到挫败,封雷能给封悦的,自己终究是赶不上。但他看见封悦喜悦的脸,又觉得那股酸溜溜情绪渐渐平息。康庆虽然不明白封悦为什么要回到波兰街生活,但他自己,对封悦陪伴身边的日子,其实还是期待。

    “你大哥出手够大方!”康庆坐在封悦的客厅里,这里的装修很现代,简洁到有些古怪,看着对面形状奇异的装饰花瓶,”就是品味好像有问题哦!”

    封悦笑了,这真象康庆说的话。他心中十分清楚康庆和大哥多年来潜在的危机,并没有在这话题上盘旋太久,他走到酒柜前,给康庆倒了杯马丁尼:”你一个人来的?”

    “阿昆在外头等我。”

    “我说么,现在很少见你一个人出来,做老大很危险吗?”

    “做小弟比较危险,老大还成。”康庆伸着两条长腿,悠闲地说,”省得他们把你新家弄乱了,再说,也怕你烦他们。”

    “怎么会?我以后跟你混,还得和他们好好相处。”封悦随意地说,脸上带着温驯的笑容,康庆被他这话说楞了。

    “你要跟我混帮派?”

    “对啊,需要考核什么的吗?我能不能及格?”

    康庆刚刚还笑眯眯的脸,沉了下来,他玩弄着手里透明的酒杯,垂着眼帘,封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康庆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此刻,他胳膊肘拄在膝盖上,突然显得格外深沉。封悦看他出神,不禁感叹,如今的康庆再不是十几岁穿着花衬衫的小流氓了。

    气氛在瞬间冷凝下来,好一会儿,康庆才说话:”为什么呀?封悦,为什么要回来?”

    “我的理想啊,”封悦说得洒脱而轻快,好像并不觉得这决定多么突兀,”我小时候不就是很想跟你混的吗?而且,你也答应了啊!说一辈子兄弟,一辈子罩着我。你忘啦?”

    “我没忘,可是我觉得你没必要。你大哥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想要什么没有?混帮派很危险的,波兰街上龙蛇混杂,你不害怕吗?”

    “我哥又不是龙王,怎么管得了刮风下雨?”封悦轻笑。

    “我就做个比喻,你看你。”康庆苦笑不得。

    “知道,”封悦声音忽然低沉,但是,却显得认真而严肃,”康庆,我们一起打拼,也能做得很我哥一样好。我不会看错。”

    “呵,你那么自信哦?”

    封悦摇了摇头,脸色忽尔哀伤:”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我相信你。”

    几天后,康庆带封悦见桂叔。刚下过一场中雨,院子里的植物越发显得绿得娇嫩,透过宽大的芭蕉叶子,封悦能看见花园里佣人正忙着清理泳池,暗处巡逻的保镖,象影子样不声不响。守在门口的见到康庆来,行礼问候;”康哥早上好!”

    康庆点了点头,径直走进屋。桂叔正叼着烟斗看晨报,他的眼睛透过报纸,看见站在康庆身边的封悦,脸上立刻现出笑意,放下手里的报纸:”二少?哟,长这么大了!”说着更站起身招呼他:”来,来,请坐。上茶,把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拿出来!”

    “桂叔客气了!”封悦被桂叔出奇的热情弄得有些末不开,赶快把带来的礼物递上前,“康庆说桂叔还是那么喜欢抽烟斗,这是托人找门路弄来的,稀有货。桂叔笑纳。”

    桂叔是识货的人,那是一盒价格不菲的昂贵烟草,连包装用的纸都是纯金的,他眉开眼笑地:”二少有心了!你看看,当年那么个小不点儿,如今大小伙子了,我看你和康庆差不多高了吧?”

    “没他高,”封悦说着,看了看站在桂叔身后的康庆,”我这次回到波兰街,还得桂叔多指点,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哪里的话?波兰街这些年也没少受你大哥的恩惠,大少已经打过招呼,更是得好好招待二少,是吧?康庆,这差事交给你,你替我好好照顾二少。我人老了,很多事做不动,都是康庆这小子管呢!他还算争气,不过就是暴躁,有时候好冲动,沉不住气。二少你性子冷静,做事小心,要磨磨他这身臭脾气才行。”

    桂叔说到这里,就是默认了封悦跟着康庆。封悦抬头,康庆冲他伸了伸大拇指,他飞快地笑了一下。桂叔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暗想,但愿这麻烦精呆几天就厌倦,早早离开的好。

    从桂叔家里出来,天已经完全放晴。上了车,康庆说:”老头子两面三刀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前些天还把我骂到臭头,在你跟前,装得象见到他儿子一样高兴!”

    “波兰街不喜欢我的,不光是桂叔吧?”

    “谁管?反正有我康庆在,就不会让他们给你气受。”康庆胸有成竹,”况且老头子也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怕你出事,他在你大哥面前兜不住。封悦,我其实比谁都高兴,真的!兄弟,欢迎你回来!”

    他伸出手,封悦用力和他击掌,然后,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康庆的日子在封悦回来以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次风波袭来,他总能看见封悦坚定沉静的双眼,近近地跟随着他。当时的康庆,交给封悦的只是一只手而已,虽然时时刻刻握着他,离他的心终究还是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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