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伟紧紧地握住那微微冒着冷汗的大手,对他柔柔一笑。
车子平稳地驶在往三芝的海边公路上,本来欧阳道德想自己开车的,但潘俊伟怕他心神不宁会出事,还是坚持由司机代劳。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海边小丘上的公墓。
墓园里的路狭小崎岖,无法用轮椅代步,欧阳道德背起小鹿一步步地凭着过去的记忆向上走去,但因为年代久远,公墓的环境和当年已有很大的不同,两人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找到那老旧的墓地。
「先歇一下吧,看你累的。」将他拉近坐在自己身边的土堆上,潘俊伟掏出手帕帮那满头大汗的人儿轻轻地擦拭着。
「我不累……不累……」
见他两眼痴痴地望着那班驳的墓碑,潘俊伟心下一阵凄然。
「我去把草拔一拔,整理一下,小鹿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也来帮忙。」
「不行,你不能随便走动,伤口会疼的,你只要……只要在这里看着我就好。」
「我……我知道了。」
明白他刻意不带任何工具,坚持亲自用双手整理墓地的用意。潘俊伟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忙碌的人儿,那仿佛也正在拔除心中杂草的人儿,心中就充满无法言喻的感动。
这是我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从绝望的地狱边缘挣扎着活下来的男人。
我想看着他,永远这样看着他。
xiōng口涌现的执念如野火燎原。
回想自己这一生都是随波逐流,任由命运摆布,不论是当初奉儿女之命被迫和前妻结婚,还是后来遇到这命中的煞星被迫当了他的宠物,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但在这一刻,在这苏醒的一刻,他知道自己有了想要的东西,一个就算舍弃一切也要拚命得到的东西。
我想看着他,永远这样看着他。
「主人……」
「嗯,怎么啦?怎么这样呆呆地看着我?是不是太阳太大,被晒晕了?」连忙停下手边的工作站起身,欧阳道德拍拍手上的尘土,将外套脱下,走到小鹿身边将它盖在头上,希望能为他挡去点日晒之苦。
「不是的,我……我……」明明想说些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却硬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没事就好。小鹿,乖,再等主人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欧阳道德徒手拔掉大部分的杂草,帮墓地整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虽然早已是汗流浃背,手上更是被芒草割得伤痕累累,但身体却一点也不感到疲惫。
缓缓地跪倒在墓前,欧阳道德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祷。不一会儿,他站起身来面对着墓碑,无言地伫立良久。
金色的阳光照在那天神一般的人儿身上,映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圈。
凝望着那孤单又孤傲的挺拔身影,坐在他身后的潘俊伟早已经痴了。
眼前的男子倏地转过身来,用一种让潘俊伟差点喘不过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小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像梦一般温柔的请求。
「嗯……?」全身像要被融化的回应。
「答应我,永远…永远陪在我身边……」
像是被那请求惊呆的双眼,开始有一种透明的液体无意识地往下掉,潘俊伟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心脏像被什么掐住般狠狠地发疼。
「答应我,永远…永远不会丢下我一个……」
无法做其他反应的潘俊伟只是呜咽地拚命点头,死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走近,再走近……
突然被一把抱进那宽大的怀里,脸上的泪水被温柔地一一舔净,两人躲在外套的遮蔽下没有丝毫距离地唇舌相依,交换着彼此的誓言。
「我们约好了,小鹿和主人约好了,谁也不许忘……不许忘……」
「是的,主人…我的主人……」
是的,我的主人。
我不会忘,就算有一天你忘了,我也永远不会忘。
墓地之约,永不言变。
6 — 风云再起
「啊啊……不要了……呜……求求你……啊啊……主人……主人……」
「我的乖小鹿,再忍忍,主人跟你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呜……骗人,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哎呀……不行了……我…我又要来了…啊啊——」
「好好……我们一起……一起出来……唔——」
激烈的喘息声及浓厚的雄性气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两具纠缠的肉体在凌乱的床单上显得份外yín糜。纵然已过了性爱的高潮,两人从头到脚,包括那最隐秘的部位却还是舍不得分离似地紧紧相连着。
位于上方的男子在气息稍稍平复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真想就这样永远待在小鹿里面……」
被唤做小鹿的男子闻言立刻羞得满脸通红外加语无伦次,「笨……笨蛋,这怎么可能?软了就会跑出来了啊……」
「噗——」
呜……让我死了吧,我怎么会讲出这么下流的话?!我不要活了啦!
「哈哈,小鹿真是我的开心果,没有你主人的日子要怎么过呢……」用笑谑的口吻拉下小鹿紧掩住脸蛋的双手,欧阳道德在那可爱的鼻头上用力「啾」地一声印上一个吻。
听到那宛如是示爱般的话语,潘俊伟很不争气地脸红了,一颗心甜丝丝的仿佛能渗出蜜似的。明知道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他还是开心得暗爽不已。
自从那天扫墓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表面上日子还是一样地过,但他隐约感觉得出他们对彼此的依赖却在日益加深。虽然未来的一切都还存在着太多变数,但眼前的日子却甜蜜得让人不想去思考太多。
「小鹿,主人明天有事要去纽约一趟,这几天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想到又要有好几天看不见他,心头就不禁一阵烦闷,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拜托,你到底要说几遍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潘俊伟好歹也活到三十好几了,还用你盯啊?」
「还敢说,每次主人一不在小鹿就给我出状况,不是生病就是瘦了一大圈,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啊?」
「嗯……这……这……」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不见他就会吃不好,睡不着,十足像个情窦初开的思春少女,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才变得如此纯情的自己,潘俊伟还真是伤透了脑筋。
如果以前他能拥有更多的恋爱经验,是不是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笨拙了呢?
回想自己过去的恋爱史,还真是只能以「一片惨白」来形容。在高三那年的一次联谊活动中,他在酒后乱性之下糊里糊涂地和一个陌生女子完成了自己的初体验,没想到初尝禁果就那么「幸运」地中了大奖,对方不久后就挺着肚子来认爸爸了。在有了孩子的意外状况下,两人并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机会,很快就草草地奉儿女之命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孩子的哭闹声中如流水般地逝去。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自己独生女美美娇纵蛮横的个性,完全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自己的个性一向软弱不喜争吵,所以在她们母女的面前他只有装聋作哑才有平静的日子可过。
虽然在家地位低下,没什么机会可以耍「一家之主」的威风,但在遇到自己那命中注定的煞星之前,他却从没有对婚姻生活有过什么不满,或觉得自己缺少些什么。「爱情」这个东西,以他之前的理解,应该就是像他和妻子之间那种如家人般惯性的存在吧。
如果没有遇见他,这辈子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么一回事。
他会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哭,傻乎乎地笑,胡乱地发脾气,像个无知的妒妇一样爱吃醋,明明恨那个人恨得要死,只要他对自己随便哄一哄,他下一秒就可以把天大的怨恨忘得一乾二净,就算违背自己生理的结构被压在男人身下,那连自己也不曾触摸的地方被粗大的性器狠狠地贯穿,他竟也能慢慢地接受,并渐渐地沉溺至无法自拔。
自己直到三十好几才终于尝到初恋的滋味,但对像不仅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他独生女未来的夫婿,第一次谈恋爱就搞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实在不知该说是他的运气太好还是太背啊?
「哎……」不由自主地摇头叹气。
「早跟你说过不准像小老头一样哀声叹气的,小鹿到底有没有把主人的话放在心上啊?」
头上被狠狠赏了一个暴栗!「痛死了,你轻点好不好?我只是在想主人是不是要去很久嘛?」
「不会的,大概三、五天就会回来了,答应我,这几天下班后直接让司机送你回来,不要乱跑。」
「为什么要这样?」
「乖,听话,你脚伤刚好,要在家多休息。」
「骗人,我脚已经好了快一星期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几天总有几个电话他要避开自己特地去书房接听,以前不管再机密的公事他也从没对自己避过嫌,照他的说法是知道小鹿的智商肯定没超过两位数,谅他也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话虽如此,但他对自己有着基本的信任,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是这几天这个家伙的行动却显得异常诡异,好象有什么事不愿让他知道一样,难道那些神秘的电话跟他这次去美国的事有关吗?
「好了,小鹿,凭你那少得可怜的脑细胞你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你给我乖乖地听话,不准再问东问西的。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我乖乖地吃饭,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主人的命令,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看到主人脸上出现他许久未见的严厉神情,潘俊伟吓得身子微微一缩,赶紧收起满腹的疑问,忙不迭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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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先生,晚饭准备好了,今天有你最爱吃的干烧明虾和豆酥鳕鱼哦。」
「哦……陈嫂,你放着吧,我现在不饿,待会再吃。」
「可是今天的菜色是欧阳先生专程从美国打电话回来吩咐的,他还说……」
「说什么?」一听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潘俊伟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说如果潘先生没有把菜吃完,他回来要家法伺候。」
看着年近半百的陈嫂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潘俊伟的脸蛋「轰「地一下成了红脸关公。
「咳、咳——」强做镇定地干咳了两声,「你也知道的,那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听他的,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他管?」
「但欧阳先生可是很认真的,他要我详细地记录潘先生每天的饮食状况,还要做成报表每天寄给他过目,可怜我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老太婆那懂得用电脑寄信啊,昨天还是麻烦我那小孙子才总算完成任务的。」
「你…你是说我昨天没吃晚饭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把昨天的状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欧阳先生了。潘先生昨晚一共吃了一口翡翠豆腐、一口香煎鲑鱼、一口山药排骨汤外加两口米饭,其他的椒麻腰片、栗子白菜和果律虾球你一口都没吃,饭后的水果和甜点更是动都没动。这些情形我都跟欧阳先生仔细地报告过了。」
「陈嫂你……你害死我了!」
以火箭般的速度冲向饭厅,顾不得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潘俊伟开始在心中祈祷今天如果把这桌菜全都吃完,能否将功赎罪,免受「家法」招呼?
「哎呀,潘先生你吃慢点啊,这样会不消化的。欧阳先生有特别交代,如果潘先生在半小时内就把饭全部吃完,那也是不合规定,要报告上去的。」陈嫂看着饭桌上满头大汗、正在埋头苦吃的人,不禁好笑地摇头叹气。欧阳先生还真是料事如神啊,连这点他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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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无聊,真无聊。
在客厅软得像棉花的羊毛地毯上满地打滚,饲主也不过才离开两天,有一只小鹿已经寂寞得快发疯了。
已经十二点了,为什么他还没打电话来?他不是跟我约好他早上一起床就会给我打电话的吗?
纽约和台北的时差是十二个小时,他早上八点在那边起床,正是他这边晚上八点,可是现在都已过十二点了,他却迟迟等不到主人的电话。
他是不是睡在哪个女人家里所以不能打电话?不不,或许是男人,听说美国男人很开放的,同性恋和双性恋满街都是,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在哪个美男子的床上玩得天昏地暗,乐不思蜀,压根就忘了和我约好的时间……
「骗子……骗子……」把身下的羊毛毯子当做是那人的头发般胡乱地扯弄着,潘俊伟将满手的羊毛揉成一团,另一只手拿起打火机就想把它烧个精光,但看着看着,揉着揉着,就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混蛋……我讨厌你……讨厌你……」一边红着眼眶咒骂着,一边却将手上的羊毛挨近脸颊轻轻地磨蹭。
其实更讨厌的,应该是这样不争气的自己吧。一离开那人身边就像活不下去似的,只不过没接到他的电话,就好象是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吗?
「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这样啊……」但谁来教教我?谁来教教我少想他一点?谁来教教我少喜欢他一点?
「主人……主人……」像被遗弃的宠物呼唤着主人的归来,潘俊伟泪眼朦胧地瞪着天花板,忍不住地哽咽了。
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听在已快成「望主石」的小鹿耳里,却不啻是最美妙的天籁。
「喂、喂——」飞快地接起电话,心跳大声地连自己都能听见,潘俊伟好怕那丢死人的心跳声会横跨太平洋,远远传到电话那头。
「爸?是你吗?」
「美……美美?」刚才还在狂跳不已的心脏此刻却像是冻结般地停止了跳动。
「爸,怎么会是你听的电话?道德不在吗?」
「他…他…出差去了……」
「这样啊……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想问他一件事的……」
「美美,我……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
「爸,你先告诉我,最近道德有没有和谁往来特别密切?」
「我…我不知道……」
「爸,你搞清楚好不好?我苦心安排你去住道德家,就是要你帮我注意他的交友状况,不要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把他拐跑了,你现在竟然敢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我只知道他一下班就回家了,也没有带什么女人来过家里……」
「我不是问女人,我是问男人。」
「男…男人?」
「是啊,爸,有没有什么男人来找过道德?」
「有……有啊,一个叫杨晋的,他们好象认识很多年了,是好朋友。」
「他长什么样子?」
「高高壮壮的,大概有一米八吧。」
「不是他…不是他……,爸,除了那个杨晋,就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啊,家里很少来客人的。主——嗯,欧阳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来家里。」
「那电话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打电话来找道德?」
「电话?他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潘俊伟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最近那几通神秘的电话。
「不过什么啊?」
「没……没什么……」
「爸,你讲话不要吞吞吐吐的好不好?你想急死我啊?」
「你才想急死你老爸呢,你问了这么多到底想问什么啊?」潘俊伟想到那些神秘的电话就心烦气躁,又觉得美美好象知道些什么,不禁反客为主质问起她来。
「不瞒你说,爸,有…有人给了我一些照片,是道德和男……男人亲热的照片……」
「和男人亲热……?」
「是啊,两个人抱得好紧哦,我刚看到时也吓了一跳,我也知道现在双性恋很流行啊,只是没想到道德也会是其中一个。可是没办法,谁叫他长得这么帅又这么有钱,那些同性恋会看上他也是情有可原啦。可是照片上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爸说的那个杨晋,因为他长得没那么高大,身形也比较纤细瘦弱。」
听到美美对那个人的形容,潘俊伟的血液有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他第一个浮上的念头就是自己是不是又被偷拍了?
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与自己感情极好的表哥就曾经派人偷拍过他和那人在公园亲吻的照片,并借此勒令他了断这段孽缘。虽然他到最后还是舍不下那个人并因此与表哥决裂,但以表哥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疼爱,要他从此撒手不管实在是没有可能。难道这次又是表哥出的馊主意?
「美美,给你照片的人是不是你表舅?」
「啊?爸,你怎么知道?真难得看到你这么聪明哎。」
完了,果然是表哥。
「美…美美……你也知道的,我和欧阳先生住在一起有时候难免会有些肢体上的接触,而且有时候我喝醉了就会发酒疯,你……你可不要误会啊……我…我和他没什么的……」
「爸,你在说什么啊?难道……难道你以为我说的人是你?哇——哈哈哈……」
美美那可比夜叉的笑声差点没把潘俊伟的耳膜震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那个人可是个超级美男子啊,爸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可以跟人家比啊?真是笑死人了!」
潘俊伟闻言应该觉得高兴的,原来自己并没有被偷拍,和那人的「奸情」也没有败露。可是此刻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倒是气得七窍生烟,浑身抖得差点连电话筒都握不住。
不是我,怎么可以不是我?照片中和他亲热的人怎么可以不是我?
超级美男子……超级美男子……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爸,你不要激动啊,我知道你是想为女儿报仇,但如果你杀了人就会去坐牢,如果你坐了牢就会有前科,如果你有了前科就会让我家世不白,如果我家世不白就会被退婚,如果我被退婚就会钓不到金龟婿,如果我钓不到金龟婿不就便宜了其他的狐狸精?所以老爸,请你不要害我从此嫁不出去好吗?」
「对,美美,你说得对,」深吸了一口气,潘俊伟冷冷一笑,「这件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拼,欧阳先生的事你就放心交给老爸吧,我绝对会好好给他『料理』的。」
看是要红烧还是油炸,不「料理」到那个没节cāo的色魔从此永「垂」不朽,生不如死,他就改叫欧阳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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