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我们一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从湖畔望过来,还以为鸾宫格局小,只是以高取胜;如今身在其中,才知道殿外宽阔,四周环水,视野广阔;栏杆与地面皆以汉白玉铸成,典雅庄重、精美大气。
抬头仰望,鸾宫高耸如树、巍峨如山,匾额黑底金字,金芒熠熠,“鸾宫”两个字重若千斤,又令人觉得轻若鸿毛,庄重而又飘逸,落笔颇有帝王气象,收尾却如云絮缥缈,分明是他的手笔。
“进去瞧瞧。”完颜亮拉着我踏入大殿。
“殿内可以住人了吗?”
“随时可以住进来。”
举眸四望,大殿宽敞得不可思议,北首有主座和客座,除此之外,便是随风飘飞的纱帘与帷幔,空旷得令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深凉。
大殿两侧是东西配殿,不外如是,他与我径直上二楼。
甫一踏上最后一级木阶,便被眼前豪奢到极致的大殿惊得呆愣。
比之我在临安的寝殿,比之合欢殿,鸾宫二楼的正殿更为奢华富贵,所用皆是精雕细琢的宫廷用物,汇聚天下珍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寝殿也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华丽。
三楼可看书、弹琴,四楼、五楼则可以登高望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走了一圈,回到二楼,满目璀璨的华贵金光,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然而,如此豪奢,如此繁华,在这空旷、深寂、阴冷的殿堂里,给人一种怪异之感,似乎这样的搭配非常不妥,就像一匹华丽至极的锦缎,却冰冷如雪,无法给人温暖。
也许,荣极必衰便是这个道理。
“喜欢吗?”完颜亮搂着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想得到我的肯定与欢喜。
“陛下费尽心思都是为了阿眸,阿眸自然喜欢。”
“你想现在就住进来,还是明年春后再住进来?”
“现在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新年元月将至,宫中有不少宴饮,来来回回的不太方便。”
“那便春后再住进来。”
我颔首,甜甜地笑,拉他来到殿外廊上,望向不远处的殿宇群落。
那里,画楼深苑,明争暗斗;这里,高楼入云,遗世独立。
完颜亮从身后拥着我,极目远眺,大氅当风。
未曾料到,有一日会住进鸾宫,只有我一人,万念俱灰,心寂如死。
——
新年正旦前,那个叫做落香的歌姬奉诏进宫,为完颜亮弹唱两次,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出宫。
也许各妃嫔想过一个清静、平安的年,各殿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事,风平浪静,尤其是那些忌恨我的妃嫔,安静得很。
不免奇怪,她们就让我这么安生?
无论如何,多长一个心眼防着吧。
贞元三年,正旦这夜,完颜亮赐宴神龙殿,四品以上官员与内外命妇同殿共喜。
丝竹管弦在大殿缭绕,满殿浮华,光色璀璨,每个人都在笑,却绝大多数笑不由衷,都挂着一张面皮示人。我倦怠地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眼前徐徐旋转的舞袖渐渐虚空……
忽然,身侧的明哥凑在我耳畔道:“元妃,八虎来了。”
我猛地回神,转过头,八虎笑着低声道:“陛下让奴才传话,问元妃是否乏了?”
“有点乏了。”
“陛下说,若元妃乏了,可先回殿歇着。”
“本宫知道了,劳烦你对陛下说,本宫先回去歇着。”
八虎点点头,回去复命。
在大姝妃、萧宸妃等妃嫔的注目下,明哥、羽哥扶着我退出大殿,离开神龙殿。
此处距合欢殿不远,便徒步回去吧,虽然今晚寒风凛冽,却可以让脑子清醒一点。
这些日子,完颜亮待我很好,时常留宿在合欢殿,盛宠与往日一般,我也尽量收拾心情当他的宠妃,一如往昔。然而,到底不一样了,或许他还是那般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只是我的心境不一样了,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再也不会刻意地伪装、全心取悦他。
如此盛宠,如此皇恩,羡煞旁人,却无人知道个中滋味是多么苦涩,也无人知道当中的别扭与怪异。
回到合欢殿,明哥问:“元妃还去神龙殿吗?”
“不去了,就寝吧。”
“那奴婢服侍您宽衣。”
最近总是觉得倦怠、乏力,许是因为再也不像以往那般急着救出二哥,又或者是看淡了许多事,想开了。
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渐渐的有了暖意,睡意也慢慢袭来。
凝固的死寂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榻,不像明哥、羽哥的脚步,应该属于男子。
难道是完颜亮?
他为什么刻意放轻脚步?为什么跟着我回来?难道他不信我、以为我会出宫去看望二哥?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十九】 收集:52资源联盟
转过身,借着殿角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他慢慢走来。他的俊脸忽然绽开灿烂的微笑,坐在床沿,拇指指腹轻抚我的腮,“这么早就睡了?”
“饮了几杯酒,晕晕的,就歇下了。”我柔声道,“宫宴还没散,陛下怎么来了?”
“八虎说你气色不大好,就来瞧瞧你。”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阿眸没事,陛下不必担心。”
“那朕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陛下好走,恭送陛下。”
我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去,看着他在昏暗的寝殿消失不见,冷冷地笑。
——
初二夜,完颜亮赐宴太和殿,宴请宗室。
登基五年多,他几乎杀尽金太祖、金太宗的后代子孙,只剩少数几个,完颜雍便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宴请宗室子弟?完颜亮有什么企图?此次宴饮是鸿门宴,还是纯粹的吃喝?
想到大哥回京,与我相隔仅有一道宫墙,不由得心跳急促。一年多不见,他有什么变化?是否无恙?是否还惦记我?是否……他是他,我是我,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据说,宴饮上,他召了心腹大臣作陪,不至于气氛太冷硬。
宫宴开始没多久,八虎来传达完颜亮的旨意,要我去太和殿作陪。
“陛下不是宴请宗室子弟吗?为何要元妃去作陪?”羽哥知道一点我与完颜雍之间的事,有些担忧,眉心紧蹙。
“圣心难测,元妃还是尽快去吧。”八虎催促道。
“只传元妃去吗?还有别的妃嫔吗?”明哥问。
“还有皇后、大姝妃和萧宸妃。”八虎笑道。
那便去吧,不管完颜亮有什么深意、目的,我都不能怯场。
太和殿紧挨着神龙殿,没多久就到了。大殿灯火通明,仿若白昼,刺人的眼。八虎大声通报,我踏入大殿,殿中所有人皆转首看来。完颜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一柄锋利的长剑,要挖出我脑中所思所想。
我挺直肩背往前走,目不斜视,在八虎的指引下,坐在完颜亮右侧的膳案,对这个帝威凛凛的金国皇帝展露欢颜。
徒单皇后坐在左侧,朝我点头,我回以微笑。
大姝妃和萧宸妃陆续前来,皆盛装打扮,对完颜亮展现万种风情。
后妃四人,我的着装最为清素,梨花白宫装和斗篷。完颜亮侧过身,执起我的手,亲昵地笑问:“为何穿得这般素雅?”
“宫宴上皆是锦衣华服,阿眸一身素雅,不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吗?”我戏谑地笑。
“也对。”
之后,他坐正身子,举杯邀诸人同饮一杯。众人纷纷端起玉杯,一饮而尽。
歌舞继续,他的心腹大臣与宗室子弟畅饮、笑谈,皆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虚伪得令人生厌。
即使没有用正眼去看,我也知道,那人所在的膳案在何方。刻意不去看、不去想,专心于膳饮,专心于与身边的男子谈笑,却不曾想,那道目光久久地落在我身上,虽然未曾迎视,但我知道是他。
不经意间,就这样撞上了他的目光。
仿有万丈青峰隔绝,但依然穿透了无法碎裂的坚硬;
似有千丈冰川阻挡,但仍然融化了无法溶化的冰寒;
像有百尺大河拦绝,但依旧越过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似冷似热,若冰若温。
完颜雍的目光绵绵不绝,仿佛虚淡得根本不存在,又好似充满了异样的力量,缠着我的目光,我想转开,却怎么也移不开。
大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大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承受不了你这样的凝视。
大哥,只愿你平安幸福,我别无所求。
仍然是心底那个器宇轩昂、沉稳温和的男子,他没有变,仍然俊美如铸、气度雍容,光阴的流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大哥……
一只手紧握我的手,掌心的热度烫了我,让我从失神中惊醒,烫到了我的心。
剧烈的心跳因为完颜亮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他低声问:“在想什么?”
他没有发现我与完颜雍的异样吗?
“方才饮得急,有点头晕。”我眯着眼,眼角余光看见大哥早已侧过身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
“那不要饮酒了,以茶代酒吧。”
完颜亮拉我近前,侧揽着我,夹菜喂我,公然做出亲昵之举。我顺着他的意,轻靠他的肩头,与他卿卿我我,像宠妃那般温顺、柔媚地笑。大姝妃、萧宸妃见此,妒火中烧,四道如 冰 如 火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射出四个窟窿。
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告诉”完颜雍,我是他的元妃,谁也不能染指!
我佯装头越来越晕,软倒在他身上,他温柔地问:“不如先回去歇着?”
“嗯。”我有气无力地点头。
“朕送你回去。”
他对众人说回殿更衣,稍后就回来,然后揽着我离开。
后背很烫,因为,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然而,我今晚的一举一动,狠狠地伤了完颜雍。
——
宫灯低垂,火盆中的炭火静静地燃着。
完颜亮服侍我就寝,我靠在凤羽软枕上,幽幽道:“阿眸等陛下回来。”
“不必等朕,朕不一定回来。”他云淡风轻地笑。
“那陛下歇哪里?”我抿唇,不乐意地蹙眉。
“你先睡,朕答应你,若无急事,就回来陪你。”
“陛下不能食言。”
他应了,拍拍我的脸蛋,大步离去。
我翻过身,面朝里侧,闭着眼,逼自己进入梦乡,却全无睡意。
寝殿寂静,守夜的羽哥在大殿,我翻来覆去,身上竟然发汗,脑中不断地浮现那张淡如秋水长天的俊脸,那张世上最深刻的侧颜,那双世上最纤长的眼睫,那道深若渊潭、苦似黄连的目光……
索性起身,喊羽哥为我穿衣。
“元妃想去哪里走走?”她为我系好斗篷,戴上毛绒绒的风帽。
“走到哪便是哪,不必提灯。”
出了合欢殿,往东慢行。寒风袭来,似刀锋割面,凛冽的疼让人愈发清醒。
远处稀疏的灯影在风中飘摇,好似温暖的明亮之光在前指引,却是那般凄涩孤苦,令人绝望。
自完颜雍离京去西京上任,这一年多,我专心于营救二哥、取悦完颜亮,已经很少想起大哥了。没想到,他一朝回来,压在心底深处的念想便如山洪奔泄袭向我,我猝不及防,整个儿被卷走,仅余一点冷静。
心中翻江倒海的是,对大哥的渴望与思念,可是,永远无法企及。
罢了,罢了,这辈子,我已是完颜亮的人,无谓再幻想什么。
我不能再患得患失!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二哥,其他都不重要,大哥也不再重要!
“元妃,您有心事?”羽哥与我并肩而行,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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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了,身心轻快许多。我忽然发现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没有来过,“这是哪里?”
“奴婢也不知,不过离合欢殿不远。”她望望四周,有点害怕,挽着我的手臂,“夜深人静,这里没有灯火,不如回去吧。”
我拍拍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身后却传来一道留存在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用中原汉话喊我,“三妹。”
只有大哥、二哥这样喊我,二哥不会出现在宫中,那么,是完颜雍?
羽哥与我一同转身,黑暗中,宫阶上,有一道轩昂的黑影,面容被墨染的夜色遮掩,看不清。
何人立于孤寒夜色中、影似苍松?何人立于刺骨寒风中、静如石雕?
羽哥问:“元妃,那人喊您吗?是谁?”
我吩咐道:“你去那边望风。”
羽哥去了,嘱咐我当心。我奔过去,朝着心中狂热的念想奔过去,却在他身前三步之地止步。
心跳剧烈,身上的血好像凝固了,又好像急速涌动,我竭力忍着眼中的泪,竭力克制手足发颤,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
完颜雍就站在我眼前,着一袭官服,俊色倾城,黑眸晶亮,似有水光摇曳。
不是朝思暮想,但这个豪迈、俊朗的男子永远烙印在我心中,就像一道经年的伤疤,一旦撕开表面的皮,就会疼痛,痛彻心扉。
“三妹。”嗓音暗哑,饱含痛意。
“大哥……”
他问:“你还好吗?陛下……对你好不好?”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中的情与殇难以言表,我心中的伤与痛难以克制。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
“相见不易,三妹,答应我,善自珍重!”完颜雍的声音沉厚得令人心颤。
“我会的。”心痛如割。
“此次回京,我会尽平生之力。你要为自己打算,明白吗?”他言简意赅,话中有话。
我蹙眉,他想告诉我什么?有什么深意?
他一双黑眸闪着动人的光泽,蕴着隐忍的苦涩,“这些年,此心不变,此情不渝。”
心中大恸,我缓缓道:“近来宫中传唱一支曲子,曲词很有意思,阿眸就念给大哥听听吧。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完颜雍好像明白我的意思,苦涩地笑,“很有意思的曲词,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极力克制剜心般的痛,我道:“这支曲子道尽相思之苦,劝诫那些无力自拔的痴心人放开怀抱,回头是岸。夜深了,本宫先行一步,烦请大哥记住: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他淡淡低语:“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我看见,夜色浓重,他漆黑的眸心弥漫开尖锐的痛,缠着经年的涩苦与沉痛。
我狠下心,道一声:“珍重。”
然后,我绝然转身,快步离去,身后传来大哥沉定的声音,“三妹,记住我的话。”
回到合欢殿,心已碎裂,魂已飞散,仿佛心魂已飞离躯壳,跟随大哥而去。
躺在棉被中,蜷缩成一团,气息渐缓。
眼前皆是他痛楚的面容与目光,耳畔回荡着他别有深意的话,毫无睡意。
羽哥正要退出寝殿,我静静道:“羽哥,方才之事,若你泄露半句,本宫便死无葬身之地。”
“元妃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见。”她语气坚定。
“如此便好,去歇着吧。”
羽哥退出去?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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