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虚空,全身急堕,下面竟是一个深洞。
这一下奇变横生,竟似出现了妖法邪术,花铁干、狄云、水笙三人眼见水岱便要得手,
却在一瞬之间陡然消失,不知去向。跟着一声长长的惨叫,从地底传将上来,正是水岱的声
音,显是在下面碰到了极可怕之事。
血刀僧一跃而起,身手矫捷异常,显而易见,他适才出力挣扎全是作伪。只见他跃起身
来,双足一顿,没入雪里,跟着又钻了上来,抓着一人,抛在雪地里。那人鲜血淋漓,正是
水岱,但见他双足已然齐膝而断,一时也不知是死是活。
水笙见到父亲的惨状,大声哭叫:“爹爹,爹爹!”狄云心中不忍,惊骇之余,也忘了
再伸手扼她,反而放开了手臂,安慰她道:“水姑娘,你爹爹没死,他……他还在动。”
血刀僧左手一挥一扬,一道暗红色的光华在头顶盘旋成圈,血刀竟又入手。原来适才他
潜伏雪地,良久不出,是在暗通一个雪井,布置了机关,将血刀横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后
钻出雪来,假装失刀,令敌人心无所忌,放胆追赶,终于跌入陷阱。水岱纵横武林数十年,
阅历不可谓不富,水陆两路的江湖伎俩无不通晓,只是这冰雪中的勾当却令他防不胜防。他
从雪井中急堕而下,那血刀削铁如泥,登时将他双腿轻轻割断。
血刀僧高举血刀,对着花铁干大叫:“有种没有?过来斗上三百回合。”
花铁干见到水岱在雪地里痛得滚来滚去的惨状,只吓得心胆俱裂,哪敢一前相斗,挺着
短枪护在身前,一步步地倒退,枪上红缨不住抖动,显得内心害怕已极。血刀僧一声猛喝,
冲上两步。花铁干急退两步,手臂发抖,竟将短枪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两步。
血刀僧连斗三位高手,三次死里逃生,实已累得筋疲力尽,倘若和花铁干再斗,只怕一
招也支持不住。花铁干的武功本来就不亚于血刀僧,此刻上前拚斗,血刀僧非死在他枪下不
可,只是他失手刺死刘乘风后,心神沮丧,锐气大挫,再见到陆天抒断头、水岱断腿,吓得
胆也破了,已无丝毫斗志。
血刀僧见到他如此害怕的模样,得意非凡,叫道:“嘿嘿,我有妙计七十二条,今日只
用三条,已杀了你江南三个老家伙,还有六十九条,一条条都要用在你身上。”
花铁干多历江湖风波,血刀僧这些炎炎大言,原来骗他不倒,但这时成了惊弓之鸟,只
觉敌人的一言一动之中,无不充满了极凶狠极可怖之意,听他说还有六十九条毒计,一一要
用在自己身上,喃喃地道:“六十九条,六十九条!”双手更抖得厉害了。
血刀老祖此时心力交疲,支持艰难,只盼立时就地躺倒,睡他一日一夜。但他心知此刻
所面对的实是一场生死恶斗,其激烈猛恶,殊不下于适才和刘乘风、陆天抒等的激战。只要
自己稍露疲态,给对方瞧出破绽,他出手一攻,立时便伸量出自己内力已尽,那时他短枪戳
来,自己只有束手就戮,是以强打精神,将手中血刀盘旋玩弄,显得行有余力。他见花铁干
想逃不逃的,心中不住催促:“胆小鬼,快逃啊,快逃啊!”岂知花铁干这时连逃跑也已没
了勇气。
水岱双腿齐膝斩断,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眼见花铁干吓成这个模样,更是悲愤。他虽
然重伤,却已瞧出血刀僧内力垂尽,已是强弩之末,鼓足力气叫道:“花二哥,跟他拚啊。
恶僧真气耗竭,你杀他易如反掌,易……”
血刀僧心中一惊:“这老儿瞧出我的破绽,大是不妙。”他强打精神,踏上两步,向花
铁干道:“不错,不错,我内力已尽,咱们到那边崖上去大战三百回合!不去的是乌龟王八
蛋!”忽听得身后山洞中传出水笙的哭叫:“爹爹,爹爹!”血刀僧灵机一动:“此刻若是
杀了水岱,徒然示弱。我抓了这女娃儿出来,逼迫水岱投降。这姓花的便更加没有斗志
了。”他向着花铁干狞笑道:“去不去?打五百个回合也行?”
花铁干摇摇头,又退了一步。
水岱叫道:“跟他打啊,跟他打啊!你不跟陆大哥、刘三哥报仇么?”
血刀僧哈哈大笑,叫道:“打啊,打啊!我还有六十九条惨不可言的毒计,一一要使在
你的身上。”一边说,一边转身走进山洞,抓住水笙头发,将她横拖倒曳地拉了出来,拉扯
之时,已是不断喘气,说什么也掩饰不住。
他知道花铁干武功厉害,唯有以各种各样残酷手段施于水氏父女身上,方能吓得他不敢
出手,当下将水笙拖到水岱面前,喝道:“你说我真气已尽,好,我试给你瞧瞧,真气尽是
不尽?”说着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将水笙的右边袖子撕下了一大截,露出雪白的肌肤。
水笙一声惊叫,只是穴道被点,半分抵御不得。
狄云跟着从山洞中爬了出来,眼看着这惨剧,甚是不忍,叫道:“你……你别欺侮水姑
娘!”血刀老祖笑道:“哈哈,乖徒孙,不用担心,师祖爷爷不会伤了她性命。”他回过身
来,手起一刀,将水岱的肩削去一片,问道:“我的真气耗竭了没有?”水岱肩上登时鲜血
喷出。花铁干和水笙同时惊呼。
血刀僧左手一扯,又将水笙的衣服撕去一片,向水岱道:“你叫我三声‘好爷爷’,叫
是不叫?”水岱呸的一声一口唾液,用力向他吐去。血刀僧侧身闪避,这一下站立不稳,脚
下一个踉跄,只觉头脑眩晕,几乎便要倒将下来。
水岱瞧得清楚,叫道:“花二哥,快动手啊,快动手!”
花铁干也见到血刀僧脚步不稳,心中却想:“只怕他是故意示弱,引我上当。这恶僧诡
计多端,不可不防。”
血刀僧又横刀削去,在水岱右臂上砍了一条深痕,喝道:“你叫不叫我‘好爷爷’?”
水岱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姓水的宁死不屈!快将我杀了。”血刀僧道:“我才不让你
痛痛快快的死呢,我要将你的手臂一寸寸的割下来,将你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你叫我三声
‘好爷爷’,向我讨饶,我便不杀你!”水岱骂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血刀僧眼见他
极是倔强,料想纵然将他碎割凌迟,也不会屈服,便道:“好,我来炮制你的女儿,看你叫
不叫我‘好爷爷’?”说着反手一扯,撕下了水笙的半幅裙子。
水岱怒极,眼前一黑,便欲晕去,但想:“花二哥吓得没了斗志,我可不能便死。不管
这恶僧如何当着我面前侮辱笙儿,我都要忍住气,跟他周旋到底。”
血刀僧狞笑道:“这姓花的马上就会向我跪下求饶,我便饶了他性命,让他到江湖上去
宣传,水姑娘给我如何剥光了衣衫。哈哈,妙极,很好!花铁干,你要投降?可以,可以,
我可以饶你性命!血刀老祖生平从不杀害降人。”
花铁干听了这几句话,斗志更加淡了,他一心一意只想脱困逃生,跪下求饶虽是羞耻,
但总比给人在身上一刀一刀地宰割要好得多。他全没想到,若是奋力求战,立时便可将敌人
杀了,却只觉眼前这血刀僧可怖可畏之极。只听得血刀僧道:“你放心,不用害怕,待会你
认输投降,我便饶了你性命。决计不会割你一刀,尽管放心好了。”这几句安慰的言语,花
铁干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血刀僧见他脸露喜色,心想机不可失,当即放下水笙,持刀走到他身前,说道:“大丈
夫能屈能伸,很好,你要向我投降,先抛下短枪,很好,很好,我决不伤你性命。我当你是
好朋友,好兄弟!抛下短枪,抛下短枪!”声音甚是柔和。
他这几句说话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道,花铁干手一松,短枪抛在雪地之中。他兵刃一失,
那是全心全意地降服了。
血刀僧露出笑容,道:“很好,很好!你是好人,你这柄短枪不差,给我瞧瞧!你退后
三步,好,你很听话,我必定饶你不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再退开三步。”花铁干依言退
开。血刀僧缓缓俯身,将短枪拿在手中,手指碰到枪干之时,自觉全身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
失却,接连提了两次真气,都是提不上来,暗暗心惊:“适才间连斗三个高手,损耗得当真
厉害,只怕要费上十天半月,方得恢复元气。”虽将纯钢短枪拿到了手中,仍是提心吊胆,
倘若花铁干突然大起胆子出手攻击,就算他只是空手,自己也是一碰即垮。
水岱见花铁干抛枪降服,已无指望,低声道:“笙儿,快将我杀了!”水笙哭道:“爹
爹,我……我动不了!”水岱向狄云道:“小师父,你做做好事,快将我杀了。”
狄云明白他的心意,反正是活不了,与其再吃零碎苦头,受这般重大侮辱,不如死得越
早越好。他心中不忍,很想助他及早了断,只是自己一出手,非激怒血刀僧不可,眼见此人
这般凶恶毒辣,那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得。
水岱又道:“笙儿,你求求这位小师父,快些将我杀了,再迟可就来不及啦。”水笙心
慌意乱,道:“爹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水岱怒道:“我此刻是生不如死,难道你没
见到么?”水笙吃了一惊,道:“是,是!爹,我跟你一起死了!”
水岱又向狄云求道:“小师父,你大慈大悲,快些将我杀了。要我向这恶僧求饶,我水
岱怎能出口?我又怎能见我女儿受他之辱?”
狄云眼见到水岱的英雄气概,甚是钦佩,这时义愤之心大盛,低声道:“好,我便杀了
你。老和尚要责怪,也不管了!”
水岱心中一喜,他虽受重伤,心智不乱,低声道:“我大声骂你,你一棍将我打死,那
老和尚就不会怪你。”不等狄云回答,便大骂道:“小淫僧,你若不回头,仍是学这老恶僧
的样,将来定然不得好死。你倘若天良未泯,快快脱离血刀门才是!小恶僧,你这王八蛋,
乌龟儿子!你快快痛改前非,今后做个好人!”
狄云听出他骂声中含有劝诫之意,心下暗暗感激,提起一根粗大的树枝舞了几下,却打
不下去。
水岱心中焦急,骂得更加凶了,斜眼只见那边厢花铁干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之中,向
血刀僧磕下头去。
血刀僧积聚身上仅有的少些内力,凝于右手食指,对准花铁干背心的“灵台穴”点落,
这一指实是竭尽了全力,一指点罢,再也没了力气。花铁干被点摔倒,血刀僧也双膝慢慢弯
曲。
水岱眼见花铁干摔倒,心中一酸,自己一死,再也无人保护水笙,暗叫:“苦命的笙
儿!”喝道:“王八蛋,你还不打我!”
狄云也已看到花铁干摔倒,心想血刀僧立时便来,当下一咬牙,奋力挥棍扫去,击在水
岱天灵盖上。水岱头颅碎裂,一代大侠,便此惨亡。
水笙哭叫:“爹爹!”登时晕了过去。
血刀僧听到水岱的毒骂之声,只道狄云真是沉不住气,出手将他打死,反正此刻花铁干
已然给自己制住,水岱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一来得意之极,不由得纵声长笑。可是自己
听得这笑声全然不对,只是“啊,啊,啊”几下嘶哑之声,哪里有什么笑意?但觉腿膝间越
来越是酸软,蹒跚着走出几步,终于坐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干看到这般情景,心下大悔:“水兄弟说得不错,这恶僧果然已是真气耗竭,早知
如此,我一出手便结果了他的性命,又何必吓成这等模样?更何必向他磕头求饶?”自己是
成名数十年的中原大侠,居然向这万恶不赦的敌人屈膝哀恳,这等贪生怕死,无耻卑劣,想
起来当真无地自容。只是他“灵台”要穴被点,须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解开。血刀僧若不
露出真气耗竭的弱点,自己还有活命之望,现下是说什么也容不得自己了。否则一等自己穴
道解开,焉有不向他动手之理?
果然听得血刀僧道:“徒儿,快将这人杀了。这人奸恶之极,留他不得。”花铁干叫
道:“你答允饶我性命的。你说过不杀降人,如何可以不顾信义?”他明知抗辩全然无用,
但大难临头,还是竭力求生。
血刀僧干笑道:“我们血刀门的高僧,把‘信义’二字瞧得犹似狗屎一般,你向我磕头
求饶,是你自己上我的当,哈哈哈哈!乖徒儿快一棒把他打杀了!此人留着不死,危险之
极。”他对花铁干也真十分忌惮,自知刚才一指点穴,内力不到平时的一成,力道不能深透
经脉,这人武功了得,只怕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给他冲开穴道,那时候情势倒转,自己反成
俎上之肉了。
狄云不知血刀僧内力耗竭,只想:“适才我杀水大侠,是为了解救他的苦恼。这位花大
侠好端端的,我何必杀他?”便道:“他已给师祖爷爷制服,我看便饶了他吧!”
花铁干忙道:“是啊,是啊!这位小师父说得不错。我已给你们制服,绝无半分反抗之
心,何必再要杀我?”
水笙从昏晕中悠悠醒转,哭叫:“爹爹,爹爹!”听得花铁干这般无耻求饶,骂道:
“花伯伯,你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地如此不要脸?眼看我爹爹惨受苦刑……我
爹爹……爹……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花铁干道:“这两位师父武功高强,咱
们是打不过的,还不如顺从降服,跟随着他们,服从他们的号令为是!”水笙连声:“呸!
呸!死不要脸!”
血刀僧心想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这当儿自己竟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想要支撑起来
走上两步也是不能,说道:“好孩儿,听师祖爷爷的话,快将这家伙杀了!”
水笙回过头来,只见父亲脑袋上一片血肉模糊,死状极惨,想起他平时对自己的慈爱,
骨肉情深,几乎又欲晕去。水岱恳求狄云将自己打死,水笙原是亲耳听见,但这时急痛攻
心,竟然忘了,只知道狄云一棍将父亲打得脑浆迸裂,胸中悲愤,难以抑制,突觉一股热气
从丹田中冲将上来。内功练到十分高深之人,能以真气冲开被封穴道。但要练到这等境界,
那是非同小可之事,花铁干尚自不能,何况水笙?可是每个人在临到大危难、大激动的特殊
变故之时,体内潜能忽生,往往能做出平时绝难做到的事来。这时水笙极度悲愤之下,体内
真气激荡,被封的穴道竟自开了,也不知从哪生出来一股力气,蓦地里一跃而起,拾起父亲
身旁的那根树枝,夹头夹脑向狄云打去。
狄云左躲右闪,虽然避开了面门要害,但脸上、脑后、耳旁、肩头,接连给她击中了十
二三下。他伸手挡架,叫道:“你干什么打我?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
水笙一凛,想起此言不错,一呆之下便泄了气,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血刀僧听得狄云说道:“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心念一转,已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
大怒:“这小子竟去相助敌人,当真大逆不道。”登时便想提刀将他杀了,但手臂略动,便
觉连臂带肩俱都麻痹,当下不动声色,微笑说道:“乖徒儿,你好好看住这女娃儿,别让她
发蛮。她是你的人了,你爱怎样整治她,师祖爷爷任你自便。”
花铁干瞧出了端倪,叫道;“水侄女,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他知血刀僧此刻没半
点力气,已不足为患,狄云大腿折断,四人中倒是水笙最强,要低声叫她乘机除去二僧。
哪知水笙恨极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弃枪投降,我爹爹也不致丧命。”听得
花铁干呼叫,竟不理不睬。
花铁干又道:“水侄女,你要脱却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机。你过来,我跟你说。”血刀
僧怒道:“你罗里罗嗦什么,再不闭嘴,我一刀将你杀了。”花铁干却也不敢真的和他顶
撞,只是不住地向水笙使眼色。水笙怒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鬼鬼祟祟的干什
么?”
花铁干心想:“这老恶僧正在运气恢复内力。他只要恢复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
先将我杀了。时机迫促,我说得越快越好。”便道:“水侄女,你瞧这位老和尚,他剧斗之
余,内力耗得干干净净,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来了。”他明知血刀僧此刻无力加害自己,却
也不敢对他失了敬意,仍称之为“这位老和尚”。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果见他斜卧雪地,情状极是狼狈,想起杀父之仇,也不理会花铁干
之言是真是假,举起手中的树枝,当头向血刀僧打了下去。
血刀僧听得花铁干一再招呼水笙过去,便已知他心意,心中暗暗着急,飞快的转着念
头:“这女娃儿若来害我,那便如何是好?”他又提了两次气,只觉丹田中空荡荡地,全身
反比先前更是软弱,一时彷徨无计,水笙手中的树棍却已当头打来。
水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长剑,本来不会使棍,加之心急报父仇,这一棍打出,全无章法,
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绽。血刀僧身子略侧,想将手中所持花铁干的短枪伸出去,只是实在太过
衰弱,单是掉转枪头,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勉力将枪尾对准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水笙
悲愤之下,哪防到他另生诡计,树枝击落,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登时打得他皮开肉绽,
但便在此时,腋下穴道一麻,四肢酸软,向前摔倒。
血刀僧给她一棍打得头晕眼花,计策却也生效,水笙自行将“大包穴”撞到枪杆上去,
点了自己的穴道。他得意之下,哈哈大笑,说道:“姓花的老贼,你说我气力衰竭,怎地我
又能制住了她?”他以枪杆对准水笙穴道,让她自行撞上来的手法,给他和水笙两人的身子
遮住,花铁干和狄云都没瞧见,均以为确是他出手点倒水笙。
花铁干惊惧交集,没口子地道:“老前辈神功非常,在下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见,当真料
想不到。老前辈如此深厚的内力,莫说举世无双,的的确确是空前绝后了。”他满口恭维血
刀僧,但话声发颤,心中恐惧无比。
血刀僧心中暗叫:“惭愧!”自知虽得暂免杀身之祸,但水笙穴道被撞只是寻常外力,
并非自己指力所点,劲力不透穴道深处,过不多时,她穴道自解。这等幸运之事可一而不可
再,她若拾起血刀斩杀自己,就算再用枪杆撞中她穴道,自己的头颅可也飞向半天了,务须
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恢复少许功力,要赶着在水笙穴道解开之前先杀了她。只是这内力的事
情,稍有勉强,大祸立生,当下一言不发,躺着缓缓吐纳。这时他便要盘膝而坐,也已不
能,却又不敢闭眼,生怕身畔三人有何动静,不利于己。
狄云头上、肩上、手上、脚上,到处疼痛难当,只有咬牙忍住呻吟,心中一片混乱,无
法思索。
水笙卧躺处离血刀僧不到三尺,初时极为惶急,不知这恶僧下一步将如何对付自己,过
了好一会,见他毫不动弹,才略感放心,她心中伤痛已极,体力难以支持,躺了一会,加之
心急父仇,竟尔昏昏睡去。
血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几个时辰,那便行了。”
这一节花铁干也瞧了出来,眼见狄云不知是心软还是胡涂,居然并无杀己之意,自己的
生死,全系于水笙是否能比血刀僧早一刻行动,见她竟尔睡去,忙叫:“水侄女,水侄女,
千万睡不得,这两个淫僧要对付你了。”但水笙疲累难当,昏睡中嗯嗯两声,却哪里叫得她
醒?花铁干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些醒来,恶僧要害你了!”
血刀僧大怒,心想:“这般大呼小叫,危险非小。”向狄云道:“乖徒儿,你过去一刀
将这老家伙杀了。”狄云道:“此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杀他了。”血刀僧道:“他哪里降
服?你听他大声吵嚷,便是要害我师徒。”
花铁干道:“小师父,你的师祖凶狠毒辣,他这时真气散失,行动不得,这才叫你来杀
我。待会他内力恢复,恼你不从师命,便来杀你了。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杀了。”狄云摇
头道:“他也不是我的师祖,只是他有恩于我,救过我性命。我如何能够杀他?”花铁干
道:“他不是你师祖?那你快快动手,更是片刻也延缓不得。血刀门的和尚凶恶残忍,没半
点情面好讲,你自己想不想活?”他情急之下,言语中对血刀僧已不再有丝毫敬意。
狄云好生踌躇,明知他这话有理,但要他去杀血刀僧,无论如何不忍下手,但听花铁干
不住口地劝说催促,焦躁起来,喝道:“你再罗里罗嗦,我先杀了你。”
花铁干见情势不对,不敢再说,只盼水笙早些醒转,过了一会,又大声叫嚷:“水笙,
水笙,你爹爹活转来啦,你爹爹活转来啦!”
水笙在睡梦迷迷糊糊,听人喊道:“你爹爹活转来啦!”心中一喜,登时醒了过来,大
叫:“爹爹,爹爹!”
花铁干道:“水侄女,你被他点了哪一处穴道?这恶僧已没什么力气,点中了也没什么
要紧,我教你个吸气冲解穴道的法门。”水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便动弹不得
了。”花铁干道:“那是‘大包穴’。这容易得很,你吸一口气,意守丹田,然后缓缓导引
这口气,去冲击左腋下的‘大包穴’,冲开之后,便可报你杀父之仇。”
水笙点了点头,道:“好!”她虽对花铁干仍是十分气恼,但究竟他是友非敌,而他的
教导确是于己有利,当即依言吸气,意守丹田。
血刀僧眼睁一线,注视她的动静,见她听到花铁干的话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暗暗叫苦,
心道:“这女娃儿已能点头,也不用什么意守丹田,冲击穴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便
能行动了。”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于水笙是否能够行动一事,全然置之度外,将腹中一丝
游气慢慢增厚。
那导引真气以冲击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奥,连花铁干自己也办不了,水笙单凭他这几句话
指点,岂能行之有效?但她被封的穴道随着血脉流转,自然而然地早已在渐渐松开,却不是
她的真气冲击之功,过不多时,她背脊便动了一动。花铁干喜道:“水侄女,行啦,你继续
用这法子冲击穴道,立时便能站起来了。”水笙又点了点头,自觉手足上的麻木渐失,呼了
一口长气,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来。
花铁干叫道:“妙极,水侄女,你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吩咐,不可错了顺序,这中间的关
键十分要紧,否则大仇难报。第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弯刀。”
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拾起了血刀。
狄云瞧着她的行动,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横刀一砍,将血刀僧的脑袋割了下来,但见血刀
僧的双眼似睁似闭,对目前的危难竟似浑不在意。
血刀僧此时自觉手足上力气暗生,只须再有小半个时辰,虽无劲力,却已可行动自如,
偏生水笙抢先取了血刀,立时便要发难,当下将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
却听得花铁干叫道:“第二步,先去杀了小和尚。快,快,先杀小和尚!”
这一声呼叫,水笙、血刀僧、狄云都大出意料之外。花铁干叫道:“老和尚还不会动,
先杀小和尚要紧。你如先杀老和尚,小和尚便来跟你拚命了!”
水笙一想不错,提刀走到狄云身前,心中微一迟疑:“他曾助我爹爹,使得他免受老恶
僧之辱,我是不是要杀他?”这一迟疑只是顷刻间的事,跟着便拿定了主意:“当然杀!”
提起血刀,便向狄云颈中劈落。
狄云急忙打滚避开。水笙第二刀又砍将下去,狄云又是一滚,抓起地下的一根树枝,向
她刀上格去。水笙连砍三刀,将树枝削去两截,又即挥刀砍下,突然间手腕上一紧,血刀竟
被后面一人夹手夺了过去。
抢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他力气有限,不能虚发,看得极准,一出手便即奏功,夺到血
刀,更不思索,顺手挥刀便向她颈中砍下。水笙不及闪避,心中一凉。
狄云叫道:“别再杀人了!”扑将上去,手中树枝击在血刀僧腕上。若在平时,血刀僧
焉能给他击中?但这时衰颓之余,功力不到原来的半成,手指一松,血刀脱手。两人同时俯
身去抢兵刃,狄云手掌在下,先按到了刀柄。血刀僧提起双手,便往他颈中扼去。
狄云一阵窒息,放开了血刀,伸手撑持。血刀僧知道自己力气无多,这一下若不将狄云
扼死,自己便命丧他手。他却不知狄云全无害他之意,只是不忍他再杀水笙,不自禁地出手
相救。狄云头颈被血刀僧扼住,呼吸越来越艰难,胸口如欲迸裂。他双手反过去使劲撑持,
想将血刀僧推开。血刀僧见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按照血刀门中的规矩,须得先除叛徒,再
杀敌人。他料得花铁干一时三刻之间尚难行动,水笙是女流之辈,易于对付,是以将身上仅
余的力道,尽数运到扼在狄云喉头的手上。
狄云一口气透不过来,满脸紫涨,双手无力反击,慢慢垂下,脑海中只是一个念头: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笙初时见两人在雪地中翻滚,眼见是因狄云相救自己而起,但总觉这是两个恶僧自相
残杀,最好是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看了一会,只见狄云手足软垂,已无反击
之力,不由得惊惶起来,心想:“老恶僧杀了小恶僧后,就会来杀我,那便如何是好?”
花铁干叫道:“水侄女,这是下手的良机啊,快快拾起了弯刀。”水笙依言拾起血刀。
花铁干又叫道:“过去将两个恶僧杀了。”
水笙提着血刀走上几步,一心要将血刀僧杀死,却见他和狄云纠缠在一起。这血刀削铁
如泥,一刀下去,势必将两人同时杀死,心想狄云刚才救了自己性命,这小和尚虽然邪恶,
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要想俟隙只杀血刀僧一人,却是手酸
脚软,全无把握。
正迟疑间,花铁干又催道:“快下手啊,再等片刻,就错过机会了,替你爹爹报仇,在
此一举。”水笙道:“两个和尚缠在一起,分不开来。”花铁干怒道:“你真胡涂,我叫你
两个人一起杀了!”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江西鹰爪铁枪门一派的掌门,平时颐指气使,
说出话来便是命令。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动弹不得,水笙心中对他又是极为鄙视。她一听到
这句狂妄暴躁的话,登时大为恼怒,反而退后三步,说道:“哼!你是英雄豪杰,刚才为什
么不跟这恶僧决一死战?你有本事,自己来杀好了。”
花铁干一听情形不对,忙赔笑道:“好侄女,是花伯伯胡涂,你别生气。你去将两个恶
僧都杀了,给你爹爹报仇。血刀老祖这样出名的大恶人死在你手下,这件事传扬出去,江湖
上哪一个不钦佩水女侠孝义无双、英雄了得?”他越吹捧,水笙越恼,瞪了花铁干一眼,又
走上前去,看准了血刀僧的背脊,想割他两刀,叫他流血不止,却不会伤到狄云。
血刀僧扼在狄云颈中的双手毫不放松,却不住转头观看水笙的动静,见她持刀又上,猜
到了她心意,沉着声音道:“你在我背上轻轻割上两刀,小心别伤到了小和尚。”
水笙吃了一惊,她对血刀僧极为畏惧忌惮,听得他叫自己用刀割他背脊,心想他定然不
怀好意,决不能听他的话,哪料到这是血刀僧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攻心之策,一怔之下,
这一刀便割不下去了。
狄云给血刀老祖扼住喉头,肺中积聚着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中呼了出来,但
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浊气冲到喉头,又回了下去。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
出路。若是换作常人,那便渐渐昏迷,终于窒息身亡,但他偏偏无法昏迷,只感全身难受困
苦已达极点,心中只叫:“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突然之间,他只觉胸腹间剧烈刺痛,体内这股气越胀越大,越来越热,犹如满镬蒸气没
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地里前阴后阴之间的“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孔,
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会阴穴”通到脊椎末端的“长强穴”去。人身“会阴”“长强”两
穴相距不过数寸,但“会阴”属于任脉,“长强”却是督脉,两脉的内息决不相通。他体内
的内息加上无法宣泄的一股巨大浊气,交迸撞激,竟在危急中自行强冲猛攻,替他打通了任
脉和督脉的大难关。
这内息一通入“长强穴”,登时自腰俞、阳关、命门、悬枢诸穴,一路沿着脊椎上升,
走的都是背上督任各个要穴,然后是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
大椎、痖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而至顶门的“百会穴”。狄云在狱中得丁典传授
“神照经”心法,这内功极是深湛难练,他资质非佳,此后又无丁典指点,再加上二三十年
的时日,是否得能练成,亦在未知之数。不料此刻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竟尔将任督二脉打
通了。这一来因咽喉被扼,体内浊气难宣,非找出口不可,二来他曾练过“血刀经”上的一
些邪派内功,内息运行的道路虽和“神照经”内功大异,却也有破窒冲塞的辅助功效。
这股内息冲到百会穴中,只觉颜面上一阵清凉,一股凉气从额头、鼻梁、口唇下来,通
到了唇下的“承浆穴”。这承浆穴已属任脉,这一来自督返任,任脉诸穴都在人体正面,这
股清凉的内息一路下行,自廉泉、天突而至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
巨阙,经上、中、下三脘,而至水分、神厥、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诸穴,又回到
了“会阴穴”。如此一个周天行将下来,郁闷之意全消,说不出的畅快受用。内息第一次通
行时甚是艰难,任督两脉既通,道路熟了,第二次、第三次时自然而然的飞快运输,顷刻之
间,连走了一十八次。
“神照经”内功乃武学第一奇功,他自在狱中开始修习,练之已久,此刻一旦豁然而
通,内息运行一周天,劲力便增加一分,只觉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有精神力气勃然而兴,沛
然而至,甚至头发根上似乎均有劲力充盈。
血刀僧哪里知道他十指下扼之人,体内已起了如此巨大变化,只是加紧扼住他咽喉,一
面凝神提防水笙手中的血刀。
狄云体内的劲力愈来愈强,心中却仍是十分害怕,只求挣扎脱身,双手乱抓乱舞,始终
碰不到血刀僧身上,左脚向后乱撑几下,突然一脚踹在血刀僧的小腹之上。这一踹力道大得
出奇,血刀僧本已内力耗竭,哪里有半点反抗力?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飞向半空。
水笙和花铁干齐声惊呼,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见血刀僧高高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转,
头下脚上地笔直摔将下来,擦的一声,直挺挺地插入雪中,深入数尺,雪面上只露出一双
脚,竟就此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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