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大雪三年不绝。
梆子声声,已是四更天,正是睡意深沉之时。
灯下人影消瘦,望之是饿了许久许久,灰蓝荆锦薄袄如同宽大的袍子挂在身上,显得他益发骨瘦嶙峋。
这荆锦出自江陵,除了贵之外,做成衣裳更是彰显身份之利器,即便是那衣裳虫吃鼠咬的大窟窿小洞,即便是发黄的棉絮像初春的草一茬一茬往外钻,也能彰显穿着衣裳的人曾经有钱过,只是后来花完了。
寸许长的蜡烛头在青铜烛台上狼狈燃烧,幽暗的夜风掠过半开的雕花窗,晦暗的烛火狠狠拂了一拂,灯下之人忙用手笼住灯芯儿,复又边咳嗽边伏案奋笔疾书。
“雍州连年大雪,雪上黄黑如尘,其气如烟,其味苦,中有如血者五寸,雪深丈余,倒塌房屋千余间,冻饿死者无算。”
笔下如刀锋犀利,字字泣血,不知不觉间,搭在腿上的黛蓝色薄绒毯滑落在地,人也瘫在了斑驳的书案上。
狼狈的烛火终于燃尽熄灭,那人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股鲜血,殷红的缓缓洇过桌案上泛黄薄纸。
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无声无息的坠下,绵绵无终漫天飞舞,素白积雪层层堆积,掩盖了数行来去的深深足印。
作为云楚国的皇城,青州城比其余八州更要热闹繁华的多,终日车船往来交织,大把的外地客商和官宦涌进京城,巴望着能在这繁华帝都争得一席之地,升官或是发财。
有位名气极大的公子说过,站在具山房的二楼,往街面上扔个擀面杖,随便砸个人,不是巨贾就是大官儿,还说在京城这地界儿,家无万金都没脸说自己是生意人,四品以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官的。
说这话时,正有位姑娘与那位公子相伴,听了这话,她竟然扭头便跑进了具山房的二楼,寻了一圈儿没有趁手的擀面杖,便只好倒了一壶醋下去,果不其然,就被个二品大员带着一干家奴凶神恶煞的追了两条街,追的灰头土脸才脱身。
青州城是个能挤死人的繁华大城,人口众多,比护城河中的鱼还要多上几分,在城里逛上一圈,抬头只见后脑勺,垂首唯有脚后跟,实在热闹喧嚣,却没甚么好景致值得一看,美景都在城外,穿街过巷,走出翠竹繁花掩映的粉墙黛瓦,绕过城外层层叠叠的梯田和茶山,可以望见碧空云影天然成趣,水村山郭秀丽如画,一派繁华富庶的风光。
京城里最寻常的大院中,碧树成荫繁花似锦,数个灰袍小厮静悄悄的立着,任凭汗珠子沿着鬓角缓缓滑落,也不敢抬手擦拭,就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而墙根儿底下,跪了一溜年幼姑娘,皆是衣衫褴褛低眉顺目的模样,长发乱糟糟的散落着,似乎还夹杂了些稻草灰尘棉絮,明晃晃的日头映照着她们的脸庞,一水儿的羸弱苍白。
“先生,姑娘们都带回来了,您看如何安顿。”领头的小厮微微躬
身,轻声细语间有十足十的恭敬与畏惧。
树荫儿下背身儿立着个白面书生,端了描金粉彩小盏饮茶,身上靛蓝暗花越罗直身洗的发白,领口袖口滚的金色祥云倒是很显富贵。
书生闻言转过身来,一张脸瘦的惊人,两颊深深凹陷,脸色是一脸遭了灾的菜色,实在给这繁华帝都抹黑。他将小盏递给身边的丫鬟,只微微抬了抬虚浮微肿的眼帘,示意身边的小厮挨个勾起姑娘的下颌,他则俯下身来仔细端详,时不时还动手捏捏脸蛋儿。
书生读的书多,见惯了书中的颜如玉,挑姑娘的眼光也比寻常人好上几分。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哪个是“肌理细腻骨肉匀”;
隔着薄衫,就晓得哪个是“冰肌自是生来瘦”;
瞟上一眼,便选的出能教养成“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那个;
更绝的是,燃上一柱香,便能知道哪个是“缱绻意难终”。
他仔细端详过后,指尖滑腻尚在,便一口气点出了十数个姑娘,不苟言笑的脸露出淡而薄的喜悦:“雍州虽然苦寒,养出的姑娘却别有风情,这些个好苗子媚骨极佳,带到别院去好生教养,日后有大用处。”
小厮应声附和道:“喏,小人知道轻重,会让别院的嬷嬷好好教养她们如何伺候人的。”
书生凝眸,语气是平静而温和的,眸光却如同数九寒天里的冷风,凌厉而寒冷的刮过来:“务必要小心仔细,不可伤了身子皮肉,平日里你们对旁的姑娘们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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