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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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天成第四大章(2/2)
  锅里的鱼汤已经烧滚,浓白似牛茹的一颗颗泡泡翻上来,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辛湄低头拿刀,凝神在豆腐上雕琢。豆腐泡在冷水里,寒冬腊月的,她的手冻得发红,也有些不利索,只好慢慢勾出脸庞的轮廓,屏息静气,生怕出一点差错。

    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一,晚上老时间,和陆千乔崖边相会,她要做点好吃的给他带过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雕个豆腐辛湄,这样比较有情趣。

    记得前几次去见他,他每次都姗姗来迟,好像并不怎么情愿,后来才变成早早在悬崖边等她来,话也渐渐变多,不会像刚开始,她说十句,他回不到两个字。

    ……快要成功了吧?

    辛湄心花怒放地把雕好的豆腐放蒸笼里蒸,灶台上还放了另外两只蒸笼,早已热气腾腾,都是些小包子小烧卖之类的糕点,是留给皇陵里众妖怪的。因为陆千乔不在,斯兰gen本没心思做饭,妖怪们虽然不用吃东西,不过好歹是过年,冷冷清清的多难受。

    “好香啊好香啊!”

    闷在地宫里埋头专心写怨偶天成下部的赵官人偶尔也会出来透气,嗅到香气垂涎三尺地奔进来,对着那些圆乎乎白嫩嫩的糕点眼冒绿光。

    辛湄笑眯眯给他盛了一碗鱼汤,再送上几颗包子:“赵官人,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姑娘亲手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赵官人半张脸都埋在碗里,吃得满胡须碎屑,忽而又想起什么,抬头望向辛湄。

    “姑娘,你今晚还要去长庚关找将军说话?”

    “当然。”这件事是风雨无阻的。

    “那麻烦你帮我们也带个话给将军吧?”他在皱巴巴的袖子里掏啊掏,掏了半ri,终于取出一封皱得不成样子的信封,郑重其事放在她手上。

    “大家都在上面写了名字,每人还给将军偷偷说了句话。”赵官人剔着牙齿里的碎屑,“前几天就说要给你,但你一直没来地宫也没碰上。总之,大家都很想他,什么战鬼啊变身啊完美啊,咱们做妖怪的不懂这些,相处了这么久,一句话也没留下说走就走,还把不把这里当家了?”

    辛湄拆开信封,只见里面塞了一张折了许多道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妖怪们的名字。桃果果和他弟弟不会写字,每人就附了一gen黄澄澄的羽毛在里面,弟弟还拍个肥硕的掌印在纸上。

    “斯兰本来吵着闹着要跟你一起去看将军,不过被大家拦下来了。”

    赵官人冲她猥琐地笑:“这花前月下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怎么能叫他去煞风景?姑娘你叫将军赶紧回来,怨偶天成下部我快写好了,就等他回来咱们开始演。这次我又改了许多,保准不会再发生上次的惨案。”

    “又是一死一疯?”辛湄怀疑地看着他。

    “不不,这次绝对不同!是你们再也猜不到的结局!”赵官人神i兮兮地摸着胡须,凑过去小声道:“我让将军的母亲患上必死重症,母亲临死的心愿就是让将军娶一个战鬼贵族小姐,将军忠孝两难全,于是你只得黯然退出。五十年之后,将军站在你的坟前默默流泪,拔剑自刎随着你去了!”

    ……她怎么就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呢?

    辛湄一把抢过蒸笼里仅剩的几颗包子,一股脑全塞嘴里。这乌鸦嘴的老货,好东西果然不能给他吃。

    眼看辰时将过,从皇陵去长庚关路途遥远,辛湄赶紧用盒子乘好饭菜,小心翼翼提在手上便要出门。

    赵官人一直把她送到云雾阵的边缘,笑道:“姑娘,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也变了不少,没那么孩子气了,赶紧变成个更好的女人,把将军抢回来。

    “我本来就是好女人。”

    辛湄嘻嘻一笑,转身出了云雾阵。

    出乎意料,平常只要她一出云雾阵,必然能见着大僧侣坐在华丽的长车上等她,虽然至今不晓得此人为什么要一直粘着自己,但他的长车飞得快,又不用露天受冷风吹,当个不用钱的车夫真是太完美了。

    可他今天不在。

    辛湄在附近绕了一圈,怎么也没找着他的长车,只好从怀里取出秋月栖身的符纸,正要唤出秋月,忽听头顶响起极乐鸟悦耳的啼鸣声,大僧侣衣袂飘飘地落下来,笑嘻嘻地给她道歉:“不好意思,今天来迟了,好在你没先走。”

    她从偌大的食盒里抽出五盒糕点塞给他,“送你一盒,新年好。剩下四盒麻烦你帮我送去辛邪庄。”

    大僧侣笑得两眼发亮:“真是多谢,难为你还想着送我。不过我若去辛邪庄送糕点,谁又送你去长庚关呢?”

    辛湄想了想:“要不我先骑秋月去,你送了糕点后记得追上来。”

    ……果然!果然是把他当车夫外加仆人啊!大僧侣摸着发疼的心口,忍得面如菜se。

    “假僧侣,你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辛湄看着他的脸,随口问了一句。

    大僧侣眸光微闪,笑了笑:“怎么这样问?”

    “你今天看上去特别开心。”

    虽然他平ri里也是嬉皮笑脸,但今天……怎么说呢,和平常截然不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从内心里发出来,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他又笑了笑,将食盒放进车里,道:“嗯,等了这么久,总算没白费,也算是个大好事吧。不过成不成,还要看天意。”

    到底是什么好事?她有点好奇。

    “虽然我是僧侣,但也是个男人。男人的i密,是不会告诉女人的。”他跳上长车,吹个口哨,极乐鸟拍起翅膀飞上天。

    “那你先去,回头我就追上来。”

    这个人还真是神i兮兮。

    辛湄骑在秋月背上,拍拍它的脑袋:“好秋月,咱们去长庚关。”

    正月初一,一犯再犯的农民兵们没有来袭,想来大家都在过年,肃杀的长庚关也难得温情一次,士兵们依着各自家乡的习俗,或包饺子或做八宝饭,饭食的香气把终年不散的硝烟与血腥味掩盖了下去。

    陆千乔坐在主营帐里看方舆图,手边放着一盒八宝饭,再一笼蒸饺,都是士兵们送的。

    挖一口红红绿绿的八宝饭,放嘴里——太甜。

    吃一粒蒸饺——太淡。

    他难得有些心浮气躁,抬头望望rise,估计还有一两个时辰才到黄昏,那时候辛湄才会来。他饿着肚子,却什么也不想吃,只因她说今天会亲手给他做饭。

    好像……有很久都没尝到她的手艺了。

    他终于领悟了一丝怀念的味道,只盼ri头赶紧掉下去——他想她,他想早点见到她。这一次,他想试试跃过悬崖,站在她身边,摸摸她的脸颊。

    心里的杀意早已渐渐消失,那时常隐约作痛的胸膛,也很久没有疼过。

    她不来,整个长庚关好像都是黑白的,血腥味不再令他兴奋难耐,他更想……更想再一次切切实实嗅到她的味道。

    拥抱她,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放下方舆图,把一直放在桌上的天女大人抓起来,一会儿整整袖子,一会儿梳梳头发,一会儿再取出小刀,将磨损和不光滑的地方修整一下。

    营帐外忽然响起士兵们惊惶的叫声,紧跟着帐帘被人一掀,许久不见的郦闵夹杂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将军!他、他擅闯……”

    守门的士兵结结巴巴。

    “没事,出去。”陆千乔放下人偶,站了起来。

    郦闵走到他面前,见着他一红一黑的眼睛,神se又惊喜又复杂,立即双手合在一处给他行礼:“少爷!你果然继承了夫人的高贵血统!”

    陆千乔没有看他,只面沉如水问他:“什么事?”

    “夫人早已知晓少爷的事情,碍于最近有狐一族时常挑衅,她一直不敢擅离族里。今ri终于有了空隙,她正在十里外的骊山顶等着你。”

    陆千乔依然没有看他:“我不会回族里。”

    郦闵也不急:“夫人胶代,她虽然很想看到少爷你可以维持理智,不会杀掉所爱之人的样子,但她也不介意亲自出手,替少爷解决这些烦恼。”

    他终于回头,薄冰般的双眸对上他的,郦闵心中一凛,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垂头不敢冒犯。

    “她……杀了父亲,如今还要用辛湄来威胁我?”陆千乔伸手,拿起放在榻上的黑se长鞭,转身走出营帐,“我可以去见她,你不想死,就别跟来。”

    ……他们这对母子,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打杀一场么?

    郦闵默然看着他走远,顿了顿,也跟着出去,不敢与他同方向,自己退到东面的山头等候。

    崖边相会(四)

    骊山顶上白雪皑皑,郦朝央的衣服却仿佛比冰雪还要白。

    她今天没有坐马车,而是静静站在积雪的树下,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啸风骊远远地站在雪地里啃草gen,忽然察觉到动静,抬起头,便见烈云骅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

    “……千乔。”

    郦朝央声音很低,很空dong,唤了他一声,转过身,漆黑的眼对上他的。

    陆千乔一直走到她面前,缓缓下跪:“母亲。”

    她似乎对他如今的模样十分满意,如冰似雪的面上破天荒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瞬间又消失了。

    “不愧是我郦朝央的儿子。”

    他变身失败的时候,她极其失望,强忍杀意回到族里,甚至打算忘掉自己有这么个独子的事情。对战鬼一族来说,她四十五岁的年纪并不算老,再嫁他人,再生一个纯血的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族里长辈也时常劝说她再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纯血战鬼,曾经她都是置之不理,陆千乔变身失败后,她不得不把这事拿出来认真思考了。

    不过……毕竟是她和他的孩子,他终于是没让她失望。

    “不止是你的,还是陆景然的。”

    陆千乔站起来,声音淡漠。

    郦朝央没有发怒,只定定看着他:“你已经知道了,是我杀了陆家上下,你父亲最后一个死,我亲眼看着他在我手中断气。”

    她十七岁遇见陆景然,恋得极苦。十八岁顶住族里一切沉重压力,嫁给他做妻子。二十岁生下陆千乔,一家三口,很团圆,很美好。

    可她始终学不会说那些甜蜜而温暖的话,不会为他缝补鞋袜衣服,不会洗手作羹汤,不会逗自己的孩子玩。在战场与危机中,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所爱的男人,可是在安逸繁琐的ri常生活里,她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他心目里的好妻子。

    陆景然一直在怀疑她的爱,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是她那样,或许,她永远也做不了一个正常女人。

    后来到了二十五岁,她开始变身之劫,却觉醒成了百年难见的完美战鬼之身。

    当她挥舞方天戟,血洗整个陆家之后,陆景然便站在血se的围墙下,对她奇异地笑着。

    那么奇异的笑,又温暖,又伤心,又恍然,又解脱。

    她直到现在都忘不了,甚至杀死他的那种悲伤都快要记不起,唯独忘不了那个笑。

    【没事了,过来。】他说,张开手,像是以前要抱住她的样子,【朝央,给我个痛快,让我解脱。】

    他只想要一个解脱。

    方天戟顺从他的心愿,挑开皮r,刺穿身体,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她双手捧着他的脑袋,亲眼看着他在手里断气,心里隐隐约约的疼痛是什么,她不理解。

    他解脱了,她也解脱了,回到族里,凭借完美战鬼强悍的实力,将郦氏一族的地位提升不少。琼国老皇帝耳闻过战鬼的厉害,虽抄了陆景然的家,却始终不敢来寻她,直到新帝即位,为陆景然正名,大约也是有心拉拢,封她做个夫人,还将当时年仅十三岁的陆千乔也收来,封了个车骑将军,十五岁他立战功,再立骠骑将军。

    她杀了所爱的男人,也曾想过要杀掉那男人和自己的儿子——一个混血战鬼,度过变身劫的希望本就不高,何况是蜕变成完美战鬼?

    可她却下不了手,甚至自己也不理解其中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千乔的鼻子像那人?他偶尔的神情像那人?她……是不是在后悔杀了他?

    族里长辈时常提出要为她再寻婚配,帖子送来,她一一束之高阁。

    为了振兴战鬼一族,她什么都可以做,婚事按理说也应当答应下来。嫁给一个纯血的战鬼,生几个纯血的孩子,她最该做的就是这个。

    可她不能。

    就是不能,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我曾想过要将那姑娘杀了。”郦朝央背着手转身,缓缓向前走,“可是千乔,你比我强,你没有动手。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见到这种事,所以,我不会对她和皇陵出手。”

    杀掉所爱之人的事,一件就够了。她和他的孩子,她不能给他什么至高的幸福,却也不想让他体会自己的孤寂。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能做的也就这些。

    “不过,我不出手,不代表我会默许你任xg妄为。”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双目已然变作血se。

    “我给了你和她,还有那个时常捣乱的有狐僧侣大半月的时间。我不会再给你什么,一天也不行。你必须随我回族里,见不见她是你的事,这段婚事保不保留,也是你的事。但你要回去,有狐一族近来实在可恶,我已无法忍耐,必须想办法灭之。”

    不过是一群毛皮畜生,居然胆敢声称自己是天神后裔,甚至放话出来,战鬼一族自上古便是服侍天神的,所以他们理应归顺,为有狐一族效力。

    战鬼不惧怕任何挑衅,也不会容忍任何挑衅。

    陆千乔始终没有说话,捏紧长鞭的手缓缓松开了。

    他曾想过,或许会战得惊天动地,不是她死便是自己死。也想过,她会对他提起陆景然三个字勃然大怒。

    却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郦朝央的侧脸沐浴在夕y的红辉里,他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是悔恨?是庆幸?还是……别的?

    转过身,静静望着天边渐落的太y,落ri熔金,云层染血,他想起辛湄无忧无虑的笑靥。

    鸭蛋黄似的太y终于沉下去了,辛湄站在崖边,搓了搓冰凉的手。

    到底是陆千乔今天来迟了,还是她来太早呢?对面悬崖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她是怕食盒里的饭菜冷掉,虽然里面铺了一层木炭,但时间过太久也会冷掉的,冷掉的豆腐辛湄可不怎么好吃啊!

    倒是辛苦秋月了,被她一个劲催着往长庚关赶,累得它落地就团成一团睡觉,怎么也叫不醒。

    崖边冷风夹杂着残雪席卷而来,辛湄冷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跳来跳去。

    真见鬼了,陆千乔没来,有狐的那个没脸假僧侣也不来,眼看天se越来越暗,长庚关内火光通明,各类饭菜佳肴的香气伴着士兵们谈笑的声音传来,她又冷又饿,实在忍不住,只好把手拢在嘴边,开始古老而实用的战术——大嗓门吼叫。

    “陆千乔——!你怎么又迟到了——?”

    没有人理她,没有人来。

    “陆千乔——!”

    她再叫一声。

    头顶突然响起骏马长嘶的声音,辛湄急忙抬头,便见久违的啸风骊四蹄踏着雷电,高高在上。马背上那个白衣的女人,好像……好像是她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婆婆哎!

    她哧溜一下躲进树丛里,比兔子还快。

    她是来杀她?骂她?拆散他俩?还是……还是什么她不知道的别的?

    马上的战鬼夫人并没有看她,也没有下来,更没有说话,只是抛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事,刚好落在辛湄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一块古老的长满铜绿的青铜牌子,上面雕琢着古老而质朴的花纹。

    辛湄小心翼翼抬头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这块牌子,斟酌着拿起来,搞不懂婆婆到底是啥意思。

    “大门钥匙。”

    郦朝央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充分说明这块铜牌的作用。

    什么什么大门?辛湄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啸风骊便长嘶一声,转身跑远了。只留她一头雾水地缩在树丛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辛湄。”

    对面崖上,陆千乔的声音终于响起,辛湄一骨碌滚出去,却见他并不像以往,散着长发一派睡前姿态来这里。

    他身上披着漆黑大氅,头发束得整齐,长鞭配在腰间,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骑着烈云骅!

    “陆千乔……你、你要走了?”

    她愕然。

    陆千乔深深看着她,今天她穿着浅黄se的罗裙,显得有些单薄。悬崖上寒风阵阵,她双颊被吹得嫣红一片,嘴唇还有些发白。

    默然解下大氅,他扬手抛过去,刚好落在她肩上。

    “……你早些回去。不要受凉。”

    大氅又大又长,带着他身上的温暖和味道,辛湄下意识地裹紧,茫茫然还是问:“你要走?去哪儿?”

    “我回族里。”他看了看她手里的铜牌,犹豫了一下,“那是大门的钥匙……这样你来族里,不会有人拦你伤你。不过……你最好别来。”

    什么大门二门钥匙,她已经不想管了。

    “怎么……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那以后都不能有崖边相会了?她今天还特意做了豆腐辛湄……还穿了新做的罗裙……她到现在还没能摸摸他消瘦的手和脸……

    “族里有些事。”

    他静静凝视她,好熟悉的眼神,那种她看不懂的,令人透不过气的凝视。

    辛湄想了想:“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沉默,他终于开口:“或许……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我不知道。”

    “那你能一个月回来一次吗?我在皇陵等你。”

    他看了她好久好久,比之前所有的沉默时间还要长,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突然说:“……好,我争取。”

    辛湄渐渐笑开,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赵官人给的那封皱巴巴的信,朝他晃了晃:“一定要回来!大家都在等着你呢!这是他们让我给你带的信!”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柔软:“替我留着,下次……回家看。”

    “好!那你一定、一定要回来啊!”

    “嗯。”

    烈云骅扬起前蹄,从崖边一跃而起,御风而起。

    郦朝央还在前面等着他,拖得越久,也会越舍不得,离别一向是这样的,唯有速速一刀切之,方不会优柔寡断。

    可,他不想让烈云骅飞那么快,飞一段,他回头看了眼,她还提着食盒,在雪地里追着,使劲朝他挥手。过长的大氅疲软地搭在她肩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串模糊的脚印在积雪上蔓延了很长。

    “陆千乔——!你一定要回来啊——!”

    她用力大叫。

    她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叫他,不见缠绵,却又刻骨铭心。

    嘴边的白雾模糊了他的双眼,铁石一般的身体里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没有办法往前,我不可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心底的声音轻而坚决。

    烈云骅激烈地嘶叫,转身便往回跑,勘勘落在林边。

    辛湄骤然停下追赶的脚步,睁大眼睛,看着他跳下马背,慢慢地,渐渐又加快,最后变成飞奔。

    寒气夹杂着他身上久违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暌违三十个秋天的拥抱。

    “……跟我走!”

    他哑着嗓子,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崖边走去。

    大僧侣的目的

    郦朝央没有追来。

    事实上,谁会追来也好,谁会阻拦也好,他已经完全不在乎。

    悬崖对面便是长庚关,十几丈的距离,他轻轻一跃便过去了。跳起的时候,可能太突然,也可能辛湄终于反应过来,“哎”了一声,食盒从手里摔出去,她顿时哀叫:“啊!豆腐的我……”

    长鞭无声无息甩出去,牢牢卷住食盒,再一扯,它便稳稳地落在他手里,然后默默递还给她。

    辛湄愣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陆千乔,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儿期盼,还有些犹豫,没有说话,还是那么静静凝视她。

    她是会哭?还是会继续扑上来抱紧他?

    辛湄定定打量他,最后慢慢露出一个笑意,把他的手轻轻拉住,说:“走,吃饭去。”

    主营帐里点了温暖的火堆,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暗。她揭开食盒,用手探了探,还好还好,尚有余温,豆腐之类的素菜这样吃着也成,只是鱼汤和r菜得再热一下。

    扭头看看火堆,上面架着一只简陋的小铁锅,里面半锅水正在翻泡泡,湿漉漉的温暖水汽让gan燥的营帐显得舒适些。

    她把锅里的水倒掉,将鱼汤放在里面重新热。再从火堆里找两gen烧透的木炭放在食盒底部,不一会儿,营帐里便飘起饭菜香气。

    她走到哪里,陆千乔便默默跟到哪里,像只无声的尾巴。

    大约是方才在崖边吹了太久冷风,眼下又被营帐里的暖气一熏,辛湄刚把饭菜重新热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身后的尾巴终于走到面前来,一只手罩在她额头上。

    “……受凉了,过来。”

    陆千乔打来滚烫的热水,替她脱鞋,用热水浸泡冰凉的双脚。军营里有士兵感染风寒,大多用这个土法子驱寒,若是症状严重,还会往水里丢几块生姜。

    “……冻青了。”他捏着她雪白柔软的脚,皱眉。

    脚趾甲泛出青紫的颜se,摸上去像冰块。抬头看看她身上单薄的浅黄se罗裙,他再皱眉。

    “穿得太少。”

    ……真是半点风情没有的评价啊。

    辛湄嘟起脸:“这是新做的衣服,你就这个评价?”

    陆千乔再抬头看看,捏了捏裙摆,继续皱眉:“料子太薄,冬天不该穿这个。”

    “你除了这些还能再说点别的吗?”

    他终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她,这时才发觉这件新裙子十分漂亮,纤长的腰带坠在床边,上面挂着两颗小银铃,衣角上还绣了十分华丽的牡丹。她虽然未涂脂粉,但原本就天生丽质,肤se又白,这件衣服实在是将她衬得好看之极。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为难地说不出来,耳gen渐渐红了,只垂头把热水轻轻浇在她脚上。

    一只冰冷的手摸在他发烫的耳朵上,紧跟着几颗豆大的水滴也落下来。

    陆千乔愕然抬眼,却发现她摸着他的耳朵一颗颗掉眼泪。

    “……怎么了?”他有些慌,手足无措地把她的脚放进盆子里,胡乱擦了擦手,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想了半天才有些结巴地说:“衣服……衣服很好看,很漂亮……”

    她大约是因为没得到夸奖所以才哭,他想。

    结果她却“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更厉害了,一头撞进他怀里,使劲抱住,什么也不说只是大哭。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手指伸进头发里,细细摩挲,隔一会儿,听她含含糊糊哽咽:“耳朵……耳朵还会红……还是原来的……没变太好了……”

    终于可以放肆大哭了。

    他用手指抹去她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低头在额上吻了一下。

    想念她的气味,像是隔了几千个秋天那样,情不自禁,吻又落在鼻梁上,湿漉漉的眼皮上。

    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仿佛生平第一次触碰,隐隐约约的冲动,不可自抑。

    她潮湿的眼睫毛扬起来,瞬间又如蝶翅般落下去,陆千乔的胳膊遽然收紧,发烫的嘴唇重重落在她微凉的唇上。

    纠缠,摩擦……他怎么也不能像曾经那样温柔而笨拙的去吻她,且噬且吸吮,探出舌尖近乎凶猛地与她绞在一起。

    辛湄像是被吓到了,吃惊地往后一缩,他顺势压上来,修长的手指深深_c_进她衣服里,衣带随着他有些粗暴的动作一gen根断开了。

    她模糊地叫:“别撕!我……就穿了……这一件!”

    撕破了她可没衣服穿了!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抱歉……他做不到。滚烫的吻从敞开的领口往下蔓延,他的手滑下去,利落地撕裂那条很漂亮的腰带,上面的银铃叮叮响了两声,落在地上,那只手也从腰间往下探,显得急切而笨拙。

    “等一下……”辛湄僵硬地睁开眼,突然捏住他的肩膀,剧烈喘息,“……我的脚……还在洗脚……”

    他的小腿一勾,她两只湿淋淋的脚便搭在床上,下裙轻飘飘地褪下去了。

    这次她似乎完全没有压倒他的可能,她、她还没把观音坐莲练好,而且……她好饿,gen本没力气…饭菜热好了…待会儿可能还得再热一遍……

    她胡思乱想,忽然不知被他触碰到何处,整个身体一颤,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瞬间全飞走了。

    撩拨的手指先时生涩,渐渐便熟练了,他的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湿润而灼热的吐息胶织,她已经完全准备好……够了,他已不能再等,否则下一刻就是死亡。

    或许是又冷又饿又累,也可能是他不够温柔,进入的时候,她发出有些不适的轻哼,手指一下便掐紧了他的胳膊,近乎迷乱地喃喃:“慢…慢一点……”

    慢不下来……他已经快要沉溺,说不出口的话,没有说的话…无论是誓言还是情话,他都没有给过她,只有身体是真实的,可以让她明白自己内心隐藏的东西。

    他一直都这样笨拙且固执,还未曾给她什么甜蜜,便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

    为何追逐他?

    为何等待他?

    为何……爱上他?

    豆腐将军,豆腐辛湄……在他盲眼的那个夜晚……它们的滋味他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辛湄……”

    他本能地唤她的名字,激烈而不可停止的动作里,贴上她的脸颊,紧紧圈住她。

    他再也不能失去她,再也不能。

    郦朝央不是没想过陆千乔会忍不住回去,她只是没想到,他掉头回去得那么坚决,像是完全忘记了她还在后面等着。

    也可能,他就是记起,也不会在乎。

    漆黑的双眸瞬间变红,她说过,一天时间也不会再给他,甚至还将大门钥匙给了那姑娘,默许她他ri前往战鬼族。

    她从来不会一句话说两遍。

    高举手里的方天戟,她作势要抛出,忽听后面一个轻浮却又冰冷的声音说:“你是郦朝央?”

    想也不想,方天戟在空中飞舞,瞬间便向后扎去。

    没有听见痛呼,也没有听见身体被刺穿的声音——对她来说,这实在罕见。

    郦朝央猛然转身,只觉眼前人影一花,紧跟着又有一抹怪异而刺眼的红光正对着她闪烁,方天戟顺着人影横扫过去——依然没有听见击中的声音,对方溜得比老鼠还快。

    抬手召回方天戟,定睛再看,对面夜se苍茫,寒风凛凛,哪里有半个人影?风中不过残留些许令战鬼一族厌恶不已的气息,是有狐一族的人。

    她鄙夷地冷哼一声,双腿一夹,驱使啸风骊便要顺着味道追去,谁知平ri里温顺的灵马却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她眉头皱起:“走!”

    还是不动。

    郦朝央低头,骇然望见啸风骊四只腿已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块!它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嘶声,双眼流下泪来,无助地看着背上主人。

    冰块还在往上蔓延,不过一瞬间,它的腹部,胸口,脖子……全部凝结成了坚实莹润的冰!

    郦朝央反应极快,当即脱身而出,在空中一翻,直直往下坠去。不过啸风骊比她坠得更快,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冰雕,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碎裂声。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震撼,落地后飞奔过去,刚跑了几步,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足已经同样变作冰块,牢牢钉在地上,接下来又是膝盖,大腿……她还未来得及发出愤怒的吼声,冰雪早已覆顶。

    大僧侣缓缓从林中走出,左手上的黑丝手套不知何时取下,右臂断了半截,断臂就被他夹在腋下。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完美战鬼的第一击,右臂被斩断。他脸se苍白,忽而将左手抬起,对着身旁一株巨树,掌心有鲜艳的红光闪烁,下一刻,那株巨树也变作了晶莹美丽的冰。

    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戴上手套,再缓缓走到郦朝央身边,他细细观摩这尊战鬼的冰雕。

    这是真正死透了。

    接近辛湄,频繁送她在皇陵与长庚关之间往来,等了大半个月,果然是把她激了出来。不过,要不是所有事情刚巧凑到一块儿,让他等来她独处的这片刻工夫,平ri里这位身边总跟着一两个战鬼的夫人还真难杀。他这个本领,人一多就不能发挥。

    天意如此。

    从腰后的皮囊里取出纸笔,蘸着断臂的伤口,用血匆匆写一行字:【诛杀郦朝央,任务已成。】

    早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喜鹊落在臂上,将纸条一叼,拍翅飞走了。

    大家的心

    郦朝央封在冰中的尸首,是在深夜被郦闵送来长庚关的。

    那时候辛湄正在熟睡,对周遭一切细微的动静完全无知觉。战鬼之间的感觉极其灵敏,当帐外响起不属于关内士兵的踏雪声时,尚无睡意的陆千乔睁开了眼。

    轻轻揭开帐帘,寒风夹杂着细细的雪花扑面而来,陆千乔微微眯起眼,立即望见了伫立不远处的郦闵。他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通体幽蓝的冰块,面无表情地对望过来。

    “少爷……”他声音嘶哑,甚至充满了绝望,“你为什么要抛下夫人不管?”

    陆千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紧紧盯着他怀里的冰块——冰块里,是不是有个人?他,好像看见了熟悉的方天戟,还有一截雪白的衣角。

    “……我还是悄悄跟去了,我听到了你和夫人的对话。你已经答应回族里!为什么事情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冰块沉重地飞来,陆千乔一把抱住,正对上冰中人的脸。

    郦朝央……她的时间仿佛停顿在被冰封的那个瞬间,双眼还愤怒地睁大,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即将要痛吼出声。

    他僵住。

    “少爷,对你来说,少夫人和我们一族的兴亡,到底哪个更重要?”

    极度震惊后,陆千乔终于渐渐回神,看了郦闵一眼,对他挑衅的神情和言语视而不见。

    “……她还没死。”陆千乔抱着冰块,抬脚往旁边另一座营帐走去,“完美的战鬼不会那么容易死。这冰很有些古怪……破冰之后再说。”

    包裹在郦朝央身体外面的那些,与其说是冰,倒不如说是一种极狠厉的剧毒咒法,就算放在三伏天的太y下暴晒,它也不会融化一丝一毫。若不是这咒法瞬间封闭她的五感,那么即使是世上最坚硬的寒冰,也困不住郦朝央一时半刻,她早早便可以脱身而出。

    天底下擅长咒法的仙人太多,可若是轮到这种y毒狠厉的,唯有有狐一族最擅长。

    完美战鬼的存在,对战鬼一族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这个近乎神明与领袖般的人物被弄到这种地步,无疑是个极沉重的打击。

    有狐一族,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吗?

    冰块放在营帐正中,陆千乔解下长鞭,轻轻一抛,长鞭仿佛有生命一般一圈圈将冰块裹住,“咔咔”数声,巨大的冰块瞬间裂开,郦朝央软绵绵地摔下去,被郦闵抱住,轻轻放在榻上。

    “……为什么夫人不醒?”他这晚受的刺激太多,简直是一惊一乍。她眼睛闭上了,嘴也合上了,身体是软的,可是没有呼吸,身体冷得像冰。

    “冰不过是假象,她是中了咒。”

    陆千乔在帐里点了火堆,平静地往里面加木炭。

    郦闵受不了他这种冷静,厉声道:“少爷!无论如何,夫人都是你的母亲!”

    他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女人……一直是没有很多感情的,不像尘世间普通母子。她没有把他养大,没有为他做饭洗衣,没有与他说笑抚慰,甚至……他们连面也没见过几次,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到了现在,他快要接近完美战鬼,对她更无所谓什么感情。

    他是有些茫然,她真不该是这个样子……郦朝央应当是高山般的存在,不可打倒,不可磨灭,没有任何脆弱的感情——她是战鬼里最完美的存在。

    郦朝央一直是个强者,他不需要对她胶代什么,解释什么,因为她是没有感情也不会理解的。他们之间一向如此相处,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动手似乎还简单些。谁也不愿打破这个常规,否则两人都会尴尬。

    他原本的打算是,至少要亲自把辛湄送回皇陵,再随她回族里。

    对方却找准了这个瞬间的空隙,成功对她下手。

    他想起那天在骊山顶,对着皑皑积雪和似血的夕y,她脸上第一次有了细微的表情,不是高兴也不是欣慰,而是回忆往事浮现的深深的那种空dong,她连自己在后悔都不能体会么?

    若是,若是她没有露出那样的神情,他也不会答应回族里一同处理有狐一族的事。

    那是第一次他们两人相见后没有动手,可她若不醒来,那便是最后一次了。

    陆千乔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你把她送回族里。”他吩咐,“马上就走。”

    郦闵还是不能接受:“少爷,莫非你还打算留在这里,替那个蠢猪皇帝打仗?就为了少夫人?!”

    长鞭无声无息捶中他胸口,郦闵跌飞出去,撕裂了帐门。他惊恐地爬起来,嘴角还流着血,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郦闵,一来,你没资格这样质问我。”陆千乔收起长鞭,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他,“二来,你若是再用敌对的口气称呼辛湄,我会杀了你。”

    郦闵骇然望着他的眼睛,那只漆黑的眼珠,如今正慢慢变红,血一般红,里面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他下意识地俯□体,表示臣服。

    “送她回去,我很快就到。”

    陆千乔回到主营帐的时候,辛湄已经醒了,抱着被子瞪圆眼睛发呆,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急忙扭头,怪叫:“陆千乔!大半夜的你居然玩失踪!”

    他把身上的雪花掸掉,这才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在旁边,睡不好?”

    辛湄翻个白眼:“我是饿醒了!衣服都被你撕破,也不好下床热饭!”

    他笑笑:“我来热,你睡着。”

    正月初一的这顿饭,真是多灾多难。当陆千乔把饭菜从滚烫的食盒里端出来,布好碗勺准备正式开吃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辛湄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只是虚弱地喃喃:“好了没?”

    她饿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死去多年的娘亲在黑暗深处朝自己招手。

    陆千乔把饭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舀起一块鸡腿r:“张嘴。”

    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从里面到外面。没衣服穿,只好一直赖在床上不起来,享受一下被将军大人亲手服侍的滋味。

    一勺白菜、一勺鱼汤、一勺鸡r——辛湄一面嚼一面含糊不清地问他:“豆腐呢?”

    陆千乔为难地看了看那碗碎得看不出任何形状的豆腐,它碎得太壮烈了,经过长途跋涉,又摔下悬崖,再被反复重温,终于在他手上裂成了渣渣。

    “呃,怎么碎成这样了……”辛湄万分惋惜。

    他神情严肃:“没事,我会全吃掉。”

    她裹着被子起身,用筷子在碗里一顿折腾,终于眼明手快夹起一颗看似是脑袋形状的豆腐,眉开眼笑地送到他嘴边:“头还在,给你吃!”

    ……为什么这个场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陆千乔木然吞下那颗头,她的豆腐,永远如此销魂。

    “陆千乔,你还是要回战鬼一族吗?”

    轻松愉快的吃饭时间,她突然随口问了一句。

    他喂饭的动作停下,过一会儿,才低声答:“嗯……有些事总要了结。太危险,所以不能带你去。”

    “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是说天亮?天亮就要走了?”

    “嗯。”

    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忽然抚在脸颊上,陆千乔望着她浅浅一笑:“怎么了?已经饱了?”

    辛湄盯着他看了半天,胳膊收紧,环住他的脖子,被子也跟着从胸前滑落。那个……春光乍泄。陆千乔顿时觉得自己端着饭碗的胳膊僵硬了。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她凑过来,低声问。

    她有时候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他拽高被子,把她裹紧,春光乍泄是小事,再受凉问题就大了。

    “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他说。

    辛湄惊讶地张大嘴,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探头看看外面的天se,喃喃:“没发烧……太y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

    难得坦诚心迹,说一些甜蜜的话,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趁着天还没亮,你吃饭,我把大家写给你的信念给你听。”

    辛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在乱七八糟的床上翻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到那封和梅gan菜一样皱巴巴的信,裹着被子开始念:“斯兰说,将军我对不起你!我居然怀疑你!我真是罪该万死啊!不!死一万次也不能弥补我对将军犯下的滔天罪行……”

    后面还有一长串,那么多妖怪,就他的话最多,占了小半张纸。斯兰最近越发得了赵官人的真传。

    继续念:“赵官人说,将军你快回来,我一人在皇陵承受不来。”

    他成ri好吃懒做,没事就写写风花雪月,到底要承受什么?

    “映莲姐姐说,我住皇陵内,君住皇陵外,ri日思君不见君,唯有泪千行。”

    这诗一点也不押韵……桃果果和他弟弟不会写字,只按了个手印在纸上,弟弟那只肥硕的手印在黑暗中隐隐发光,用手指摸上去,手印上立即浮现出一行意识锁进去的闪光字:【千乔大哥!记得带好吃的回来!】

    他们就记着吃。

    ……长长的信终于念完,天已经亮了。辛湄把信折好,回过头,陆千乔面上的神情难得温柔,好像在出神。

    “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她捧住他的脸,用手揪了两下,一本正经,“陆千乔,你要记得时常回家。”

    番外一章

    那是新婚第三ri,辛湄第一次没有起个大早去洗手作羹汤,等陆千乔去高台上例行锤炼筋骨完毕,回到卧房,便见她依然维持原本的姿势,拢着被子发呆。

    满心期待吃到妻子亲手烹饪热情四设之早点的将军有点失落,他走过去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辛湄发愣的眼神茫然转了一圈,终于落在他脸上,紧跟着眉毛就扭了起来。

    “陆千乔,”她嘟着脸,“你骗人!”

    他愕然。

    “dong房花烛那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陆千乔摸了一把发烫的耳朵,那天……那天他说了很多话,只是、只是都发生在某种很特殊、很迷乱的环境下,那时候她就是说要他上天摘月亮,可能他想也不想都会答应下来。现在她这么问……他要怎么回答呢?

    “你答应我,第二天让我在上面!可你食言了!”

    昨天晚上她兴冲冲地等不及他履行诺言,洗完澡就直接扑上去,推之倒之,骑之爬之,啃之摸之……顺便还没忘了把兰麝娇蕊集打开在观音坐莲那一页,摊在床头,就地观摩实践。

    就在她磨并且蹭,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准备进行最紧要的下一个动作时,他突然难耐地伸手抱住她的腰,一转,再一翻,她就这么不甘不愿地变成了在下的那个。

    “你、你不能这样!你食言!骗子!你……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人了!”

    辛湄奋力挣扎,为了护卫贞洁而宁死不屈。

    陆千乔一把扫掉那本碍事的兰麝娇蕊集,它落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听着床上那没剩什么理智的男人说着千篇一律的谎话:“下次……下次一定……”

    它活到现在,已经过了几百年,几百年的岁月里,见过不知多少风月中男女。凭着丰富的经验与老辣的眼光,兰麝娇蕊集断定,这位冷面的俊俏将军虽然看上去矜持而内敛,但绝对是个不甘居于“女人之下”的那类。可怜的观音坐莲啊……你就是个摆设……“我真的要叫人了!”某姑娘还在垂死挣扎。

    “别闹,别闹……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将军彻底没了理智。

    “破喉咙!破喉咙……”

    唔,果然没人救她,一朵纯洁无暇的小野花悄悄凋零了。

    辛湄凋零了一夜,白ri醒来继续凋零并愤怒着,眼下终于等到陆千乔回来,她那凋零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

    “你说话不算话!”

    陆千乔再摸摸发烫的脸,为难至极,这个……这个到底他要怎么解释呢?

    “辛湄,你每次都……我忍不住……”

    她那么急吼吼,好像燃起冲天大火似的,结果每次到了关键的地方就停下来,磨蹭迟疑不决,他是圣人才能忍受。

    “我是要学的嘛!”她想了想,又道:“你也应当好好学!”

    ……【成亲三ri,新娘嫌弃新郎的房中术,愤而离家出走。】——《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辛湄骑着秋月回了一趟辛邪庄,她想找老爹好好诉诉苦,陆千乔什么都挺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太独断了,而且……而且,床笫之事好像也没那些书上写的那么销魂呀……她还是不舒服的时候居多,到底是他还是她的问题?

    不过……这种事和爹也不好说吧?特别是那个总怀疑她被男人抛弃的爹。

    秋月刚落地,见着辛雄从惊喜发展成惊恐的神se,辛湄叹了一口气,他第一句话必然是——“你又被姑爷赶出来了?!”

    她连反驳都没力气,就点了点头:“嗯,我被赶出来了,把房间收拾收拾,让我住几天。”

    等了一会儿,她爹没反应,辛湄好奇抬眼,见他一脸被天雷劈中的沉痛震惊神情,紧接着,白眼一翻,利落gan脆地晕了过去。

    辛邪庄里又乱成一锅粥。

    她觉着自己真是罪人啊,都出嫁了,还动不动给老爹来些刺激的。

    辛雄醒来之后,谁也不理,跑去祠堂里和过世的夫人哭了一下午,直到辛湄冲过去承认错误:“爹,我说错了,我只是舍不得你和娘,回来看看,明天就回去。”

    辛雄用袖子抹着眼泪,怯生生看她,喃喃:“……真的?”

    她使劲点头:“绝对是真的!”

    辛雄颤抖着抬手指向她的脑袋:“那、那你怎么还梳未婚姑娘的头?!”

    琼国不比东方那几个民风开放的国家,已婚妇人还能为了追求新鲜好看,梳个未婚姑娘的发髻。这里结婚就是结婚,从衣服到发髻再到说话神态,和黄花闺女是截然不同的。在辛雄看来,女儿成婚已有一段时ri,还把头发披着,刘海蒙着,绝对是不正常!不正常啊!

    辛湄翻个白眼:“又没人教我怎么弄妇人的髻子!”

    她现在能把头发弄出个不错的不会倒塌的形状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辛雄顿时释然:“怪爹考虑不周全,你娘去得早,婚前也没想着给你请个婆婆什么的教你。”

    他低头沉思片刻,道:“乖宝就在家里住几天,明儿我让人把你大姑请来。”

    大姑者,辛雄之大姐也。

    辛湄对她的印象,就是那永远鲜艳娇嫩的衣服颜se,哪怕脸上皱纹朵朵开花,大姑远远看上去都袅袅婷婷一如二八少女。

    她一见辛湄便笑,过来握住她的手,娇滴滴地柔声细语:“小湄,已婚妇人是不能留这种头的,过来,大姑教你怎么梳发髻。”

    辛雄远远朝她使个眼se,大姑眨眨眼表示完全理解,他便放心地出去照看那些宝贝灵兽了。

    “小湄,相公是待你不好么?”

    大姑一面对着镜子替她绾发,一面细声问。

    辛湄摇头:“没有啊,他对我很好。”

    想要什么,只要他有的,一刻也不会耽误便给她送来。她说一声想看人偶辛湄,他立即翻遍整个挽澜山,找来上好木料,埋头猛做。再说一声不许赖床,他就每ri早早歇息,保准第二天比她早醒,睁开眼就看到他深邃的眼眸。

    其实……陆千乔对她真的很好,她都明白的。

    “可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难道是相公他……”

    大姑低下头,用袖子挡住嘴,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是不是。”

    辛湄猛摇头,把虎鞭酒鹿鞭丹什么甩出脑海外。话说……再让他吃那些,她只会更不舒服吧?

    大姑骇然捂住嘴:“难道是他太行了?!”

    也不是……辛湄为难地看她一眼,大姑,您老能别把脸红成晚霞么?还一脸期待一脸八卦外加一脸娇羞,多让人惊恐呐!

    大姑的贴心战术未能奏效,在房里磨到挨晚快吃饭的时候,忽听人说,陆千乔来了。

    辛湄随一群人跑到门口,果然见陆千乔又在眼上蒙了块黑布,骑着烈云骅,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地和辛雄说话。

    大姑捧着脸娇羞地打量他许久,突然凑去辛湄耳边,语出惊人:“乖宝,相公婚前是个童男子吧?”

    辛湄立即被口水呛得差点晕过去。

    陆千乔关切地朝这边转过来,隔着黑布,看不清他眼里的表情,他张开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被含泪的辛雄连扶带拽,拖进了庄里。

    大姑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乖宝,这件事就胶给大姑。”

    什么什么胶给她?辛湄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转身跟过去,娇嫩鲜艳的裙摆漾出一朵花。

    【新娘回到娘家,与一位经验丰富的女xg长辈诉苦。长辈怒,寻个私下的地方,把新郎斥责一遍,新郎惭之愧之。】——《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晚饭后,辛湄等来一个和陆千乔独处的时间——一整夜都可以独处,他俩这次是真正婚了,要住一间房的。

    油灯在桌上缓缓晃动,两人的影子也在墙上缓缓跳跃。

    陆千乔的覆眼黑布已被取下,不知道大姑跟他说了什么,他至今面上都带着一抹奇异的红晕,心不在焉,心猿意马,走神到洪荒时代去了。

    辛湄给他倒了一杯茶,斟酌半晌,方道:“陆千乔,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嗯,想回来看看我爹。明天咱们就回皇陵去吧。”

    他压gen没听进去,端着茶杯把水往脖子里倒,登时被烫得一惊。

    ……大姑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把他给吓得和惊弓之鸟似的。

    她找了块gan净的抹布替他擦gan衣服上的水迹,顺手再解开衣带,看看皮肤有没有烫伤,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辛湄……”他怜惜又愧疚地看着她,“抱歉,我一直……是我的错。”

    辛湄眼睛一亮,揪紧他的衣襟:“你知道错了?”

    他的意思是,肯让她推倒为所欲为,让她在上面观音坐莲了?

    陆千乔沉痛内疚地点头,大姑说了,辛湄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在身体上比其他同龄的姑娘显得晚熟一些,某些事,只有四字真诀: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情满溢:“早点睡吧,我陪着你……”

    话没说完,下一刻她整个人就扑上来,抱着他的脑袋又啃又亲,顺手还把他的外衣给撕了扔地上。

    “等……”他又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等个卝啊!”辛湄把他扑倒在床上,“说好了!今天我推倒你!不许动!”

    她就不信,她和他的床笫之事,销魂不起来!

    啪嗒,枕头掉地上。

    叮叮,发簪也掉地上。

    陆千乔脸se苍白,四肢摊开,僵硬地躺在床上,强行咬牙忍耐,脑海里只有四字真诀: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他要忍耐,要慢慢来!

    ……她又开始迟疑、犹豫、对不准、磨蹭……他觉着自己眼前金光乱蹦,仿佛看见了遥远的天宫尽头。

    “辛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快点……”

    辛湄心虚地抱住他,忽然抬手放下床帐,喃喃:“马上就好。”

    床帐又是一阵剧烈摇晃,紧跟着,她再次传出两声哀嚎,当即推着他便要起身下床疗伤。奇怪啊,为什么每次开始都那么疼?!

    是可忍孰不可忍……陆千乔双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按回去,另一手缓缓顺着光滑的后背向上摩挲,将她拉低,紧紧抱在胸前。

    “总是这个时候离开……你故意的?”他喘息,张嘴含住她柔软的耳垂。

    辛湄使劲扭:“你不许动!是我要推倒你!”

    他的手一寸寸下滑,去向她很不愿意他去的地方,她立即有了反应,扭得更厉害,想下床。

    “我没动……没动。”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背,一面把脑袋放在枕头上,表示自己一点也没动。

    徐徐图之,对待她,要慢慢来。

    按着后背的手再缓缓往上,捞起她埋在胸口细细喘息的脑袋,吻住。

    “我真的没动……看……是你在上面。”

    一下下轻咬她柔软的嘴唇,他低语。

    ……徐徐图之,现在应该足够徐徐了吧?再徐徐下去,他就要死了。

    那个瞬间,她一如既往不适地低吟一声,陆千乔抚摸着她的脑袋,问:“……疼?”

    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搞不清什么意思。

    算了……继续徐徐图之……于是,销魂了。

    【新郎自此奋发向上,努力钻研夫妻相处之道,家中常备两本绝版珍藏书——兰麝娇蕊集。新郎新娘,从此琴瑟和谐,只羡鸳鸯不羡仙。】——《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兰麝娇蕊集默默流泪:不关我们的事啊,他们那个观音坐莲是假的假的!我们绝不承认!)

    四年后的团聚(一)

    皇陵里的小妖怪们实在是没什么危机感,在地宫里住了几天,个个都气闷,加上想象中的危险没有到来,又全都搬回地面,继续吵吵嚷嚷地打发ri子。

    辛湄回到皇陵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远远的望见厨房的烟囱里有炊烟升起,想来是斯兰在替大家热包子糕点,桃果果和他弟弟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偶尔还夹杂着赵官人的怒吼声——不管外面怎么乱得天翻地覆,皇陵始终是老样子。

    “陆千乔,你要过去看看吗?”

    辛湄回头笑眯眯地问。

    这位将军大人平ri里什么事都挺gan脆,一遇到她就变黏糊了,刚开始是说把她送到崖边,走着走着gan脆把她抱上烈云骅,说再送五里路。五里走完再五里,最后就变成他亲自把她送进皇陵了。

    陆千乔摇头:“不用。你走,我看着。”

    相见固然欢喜,但,时间上来算,只怕会来不及。

    辛湄收了秋月,下坡走几步,再回头,陆千乔还是静静站在山坡上,黄昏余晖撒满衣襟发梢。

    她挥了挥手,高叫:“你下个月回来,我给你做豆腐将军!”

    他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欢快地跑下山坡,一溜烟冲进神道,隔了没多久,斯兰惊呼,赵官人大叫,最后又变成阵阵笑声,在炊烟中荡漾开。

    豆腐将军……他垂头忍不住笑了一下,牵着烈云骅欲沿来时路返回,因见它也颇有依依不舍的模样,便低声道:“……舍不得秋月?”

    说起来,烈云骅自从被当做定情信物胶换给辛湄之后,xg情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前一向是自恃高贵血统,除了他之外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更不要说秋月,在它眼里,秋月就是一只又丑又没用的邋遢鹈鹕。不知辛湄给了它什么刺激,她嫁过来之后,它对秋月简直如胶似漆,成天用崇拜恭敬地眼神望着对方,只恨对方没有马卝股,不然它那口讨好的气可以喷上去。

    “下个月还能再见。”

    陆千乔拍了拍烈云骅伤感的脑袋,一跃跨上它的背,一人一马如淡烟般消失在云雾阵之外。

    天渐渐黑下去,万籁俱寂,狂风把乌云吹过来,遮住了月亮,没一会儿,又开始扑簌簌地掉小雪。雪花从不怎么牢靠的车窗里飘进来,冻得辛雄直打喷嚏,他忍不住问对面那个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年轻男人:“那个……姑爷的府邸还没到吗?”

    这轻浮的年轻人前两天突然送来几盒包子糕点,说是辛湄带给他的。刚好最近是过年,辛邪庄没什么生意可忙,徒弟们也渐渐能独当一面了,辛雄便起了个来看女儿女婿的念头。这年轻人又说自己是陆千乔的部下,可以帮忙引路,于是约了时间白天辛邪庄大门口见,刚出门就被他那辆华丽丽的金se长车给震撼了。

    养极乐鸟来拉车,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专业人士辛雄对这种行为感到万分痛心。

    大僧侣依窗而坐,戴着黑丝手套的左手时不时抚摸一下右胳膊,那条胳膊有点古怪,像木头似的横着,动也不能动。他朝辛雄温柔一笑,说:“辛老板别急,马上就到了。”

    长车缓缓降落,最后停在浓雾白雪之中。大僧侣好心地指着某个方向:“辛老板只管往里走,估计走一段你女儿就会发现你了。”

    辛雄茫然看着外面黑不隆冬一大片,再回头看看他:“你、你不送我进去啊?”

    他好歹也是一庄之主,能看出外面那片浓雾明显是某种阵法所致,不属于自然天气。要是没人带领,他走个十年八年也走不出去。

    大僧侣轻轻把他拽下车,再很有礼貌地推了一把,笑道:“我倒是很想送你老人家,不过嘛,一来,我也破不了云雾阵,二来……你再不走,就危险了。”

    危险?

    他没来得及问,只听“轰”一声巨响,身后几步远的长车眨眼就被人砸成了渣渣。辛雄骇然张大嘴,忽觉胳膊被人一抓,紧跟着整个身体就和腾云驾雾似的朝浓雾中飞去,姑爷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先进去!”

    他双脚不由自主落在地上,顺着对方的劲道往前冲几步,待站定回头再看时,除了茫茫浓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大僧侣面不改se地望着已成碎片的长车,喃喃:“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长车上可是附着有狐一族的咒法,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天底下能把这辆车划破,再砸成碎片的,也只有战鬼一族了。

    紧跟着旁边又传出马嘶声,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御风而来,直朝着那几只拍翅啼叫的极乐鸟撞去,一红数金几道光纠缠着冲天而去,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大僧侣苦笑:“你知道我会来,一直守在皇陵外?”

    没有人回答他,黑se长鞭在浓雾的雪夜里无影无形,霎时便卷到眼前。大僧侣闭上眼,将长袖一震,盘腿跌坐下去,一层金光将他通体包裹,长鞭卷住他的身体,却拉不动,拽不起,唯有一圈圈将他紧紧捆住,渐渐收紧。

    大僧侣面se苍白,勉强笑道:“将军,我可是好好把你的岳丈还来,还送进了皇陵呢。”

    明明是好意把人质送还。

    依然没有人回答,长鞭继续收紧,估计就是块石头也能被勒碎了。

    大僧侣表情有点痛苦。

    他抬头,向对面深邃黑暗中那只战鬼说了一句什么,下一刻,遍布身体的金光泡沫般碎开,长鞭一抖,他的身体如同豆腐一般,被绞成了碎末,轰然摔在雪地里,鲜血弥漫。

    良久,陆千乔自林中走出,走到不成形的尸体前,蹲下看了一阵,忽又偏头向云雾阵中听了片刻,果断起身,瞬间消失在阵中。

    彼时被云雾阵困得手忙脚乱的辛雄正破口大骂,原本是满心欢喜来看女儿女婿,如今人没见到,却被困在这鬼地方忍饥挨冻。

    他痛骂:“那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把极乐鸟拿来拉车,一看就是个坏蛋!”

    正骂得起劲,胳膊又被人拉住,他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只觉身体又开始腾云驾雾,雪花与雾气扑面而来,一片茫茫然。不过片刻工夫,眼前又豁然开朗,积雪而苍茫的神道出现在眼前。

    “往前一直走。”

    拉着他的人低声吩咐,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姑爷。

    辛雄惊喜地转身,身旁空空一片,唯有雪花旋转,那个声音很像姑爷的人又消失了。

    长夜漫漫,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大僧侣凄惨的尸体掩埋住。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踏雪声隐隐响起,两道漆黑的人影直往尸首处奔来。看到这满地鲜血的凄惨模样,谁也不惊,不过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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