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扭曲。它跟安详的降e大调夜曲一样自在,空空荡荡。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颖如。就像个幽灵似的,她一个人拖着尸体消失在凌晨两点半的小巷里。她的房间一直为她保留着,她有钥匙,随时可以回来。带新玩具回来也好,或是将已经发臭的粉红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带走也好。这里永远属于你。
两天后,老张第一个搬走。他在客厅桌子上的纸条里说,他在菜市场里找到一间还算过得去的小雅房,这段期间感谢我们的照顾。他的纸条我吃下去了,代表友情与我永远同在。
柏彦第二个搬走,搬走前他学会了抽烟,和叹气。一个人多愁善感,或愿意装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种成长。这点我祝福他。有一次,我还在那间常去的排骨店遇到正在点菜的柏彦,两人着实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觉真是不错。只是后来,我就没有见过柏彦了。
郭力无所谓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东西也少,我打算租约期满才帮他将房间清光。这段期间,我们一齐打发了前来询问的便利商店地区经理、学校老师、公司人事部经理、警察的公式询问,稀松平常。那个黑色的星期天之后,郭力留下了五十万,够意思。不过我没有把这堆钞票吃下去、让友情跟我永远存在,我打算拿来扩充设备,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听的更细、听的更广。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会玩得更有感觉。
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诚可议),不限男女。附厨房、洗衣机、脱水机、共享冰箱、客厅、天台、升降梯、宽频网路。二十四小时内洽可。
成迭的档案卷宗搁了一桌,焦黄的烟屁股跟槟榔渣堆满了烟灰缸,白板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红色的圈圈反复强调着不断格放后的致命创口,破破烂烂的证物鉴定报告跟法医报告紧紧捏在每个人的手里,有时无奈摔在桌上,有时被卷成干瘪的条状。
项目侦缉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很疲累。
“干!两个礼拜了!这家伙还是在胡扯!”两天三夜没睡的柯力文组长大拍桌子,为暮气沉沉的侦缉室注入一点力气。
王乃强仿佛没有听到,手中的嫌犯自白书给他捏的孜孜作响,闭上眼睛,满下巴的灰白胡渣。
“要是外面没盯的那么紧,用点手段,他什么都老老实实吐出来了,什么人权?都是狗屁。”我随口骂道。
刑求是我的专长,刑求到嫌犯精神崩溃则是我的特色跟个人兴趣。要不是因为前年我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毒犯,现在早就升副组长了。
“夏江平警官?既然不能用就别提!想点管用的办法!就不你这辈子别想翻过去!”柯组长瞪着我。
我闭上嘴。
上头给的限期破案即将在明天到期,但整个案子都陷入一团混乱,明天一早就必须去警政署跟几个长官会报的柯组长心情糟透了,左撇子的他甚至把一边的头发都抓掉了,秃了半边。
经过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逼问、侦讯、证据搜集、调查相关人证物证后,有三个同事累倒在医院,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介于精神失常跟辞职的边缘。
但案情仍旧要命的胶着。
这件案子连上了各大媒体四天的头条,斗大殷红的报纸标题符咒般贴在每个项目小组组员的脑海里,电视记者天天都在做追踪报导、做专家访谈、做叩应综艺节目,以各种角度切入这个台湾犯罪史上最扭曲的一页。
“台中东海别墅区连环谋杀案!十死四失踪!房东涉嫌重大!”“立法委员的失踪首级赫然出现在东别凶宅?”“东别肢解怪案,四重要关系人三死一行踪成谜?”“房东发誓:凶手除了自己,还有四人涉嫌共谋。”“东别灵异传说纷纭。法医:二十年来从没看过这种命案现场。”“警政署署长:本案不排除有其它共犯,还在调查中。”
也因为前一阵子,坐在黑头车后座被割去首级的国会立法委员的头颅,也同时在这栋凶宅找到,于是这个原本就十分血腥的案子,更受到多方的关注与压力,还扯上许多灵异玄说。
听破门而入的同僚说,该立委的脑袋放在凶宅其中一房间的桌上,被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旅行袋装着。一打开,蛆在紫色的头上密密麻麻爬附着,还有中人欲呕的尸臭。
报导自然比我叙述的更加血腥,萤光幕前的社会舆论在受不了恐怖新闻的轰炸后,一片假惺惺的大作反弹,学者与民众纷纷投书报纸,指责这样的深入报导太过强调命案的凶残与血腥,只会带给社会极负面的影响。
太可笑了。
任何人,只要翻过嫌犯长达七万八千多字的自白书后,都会觉得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这次刑案的报导上,实在是太幼稚、太卡通了。
“干脆把自白书整理一下,做个简单报告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刑求,自白书是有法律效力的。”从美国fbi受训回来的新组员sam头低低地提议。
“自白书?乃强你说说看,你进重案组十七年,有看过哪一份自白书像这份漏洞这么多?不合常理处四十七处?太过巧合处二十六处?你是去美国打炮的吗?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柯组长震怒,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
sam脸上愧疚、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桌底比了个干。
别说办案的经验,我在小说跟电影里都没看过这种事,要是我也不敢拿这份厚达两百多页的胡说八道在各级长官前朗诵。这辈子肯定生不上去!
乃强依旧沉默不语,好象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深陷进去的皱纹缓慢牵动着。
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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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回去了。
我起身,推开烟雾缭绕的侦缉室大门,走到走廊拨了通电话:“绮姗,看来今晚又回不去了,你先睡吧,记得把门窗锁好,嗯,记得挂上门后的铁链子。掰。”
两个月前,永福国小的教务主任到派出所报案,说一个叫王芸可的三年级学生已经有一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了,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到连络簿里的住址拜访家长,却被家长的房东告知王先生跟王芸可小妹妹一周前的星期天就已经搬走了,还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
后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叫曾德成的男子,带着一个焦急的五十多岁妇人到派出所报案,说他的女朋友陈敏慧,也就是妇人的女儿,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曾德成去陈敏慧租赁的地方找她,房间却搬个一干二净,无消无息的,也没去公司上班。房东还埋怨说,陈敏慧上个月的水电费欠交,着实数落了半小时。
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但那个叫曾德成的男子却坚持这件事必有蹊跷,因为房东跟其它的房客都向他证实,陈敏慧失踪前一个星期,跟一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在房里起了肢体冲突,男子还动手打了陈敏慧,并扬言日后还要在公司场合加以报复。
曾德成严重怀疑,那个个头高大的男子恐怕跟陈敏慧的失踪有关连,经过他的调查与其它房客的指认,确定是陈敏慧在任职公司的前男友孔宪刚。
孔宪刚与陈敏慧在分手后一直保持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也承认他动手殴打陈敏慧的当晚的确不当出言恐吓,但他绝对跟陈敏慧的失踪没有一点干系,最多也只是陈敏慧心生畏惧不敢去公司上班,索性离职搬家而已。
经过初步的调查后,相关证据阙如,孔宪刚当晚就被饬回。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毕竟类似的案子调查到最后,不是依旧一头雾水,就是大惊小怪居多,反正一点证据都没有,要办下去也不知道从何着手。
然而,原本应该就此打住的无聊案子,却因为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派出所警员在整理报案记录时发现的“巧合”,有了一点看似不相关的进展。
“你看,两个礼拜前永福国小来报案,王芸可跟她爸爸住的住址,正好跟陈敏慧承租的地方是一样的耶!”那个初出茅庐的员警好奇地跟一旁的同事说。
当天,那个追根究底的小员警查了半天,终于得知王芸可的父亲王名凯也已经两个星期都没去公司上班,而王名凯工作的两家公司中,其中一家已经依照规定将他辞退。他跟王芸可一样,两个多星期以来都没有明显的社会联系。
小员警兴致一来,放下手边最爱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告诉同事他要去王名凯与陈敏慧共同租赁的东海别墅区走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结果一去不回。
小员警失踪了,家里也不见他回来。
离职三天后,派出所的其它同事开始调查他的下落,发现最后看见他的人,是东海别墅区里一个卖西瓜汁的女店员。
“他买了一杯西瓜汁后,就一个人在那栋老房子门口按电铃,后来有个高高瘦瘦的人打开门,他就进去了。”女店员强调:“我印象很清楚,因为我最度烂那些跷班出来逛大街的警察了!”
于是,派出所叫两个跟失踪小员警交好的警察去那宅子查一下,结果那两名警察中午出去,但到了晚上九点都迟迟没有回报,打了手机也没人接听。
当天晚上十一点,处理过几件刑案的派出所老警官仔细一想,发觉事情有些怪异,于是调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伪造了检察官的搜索令,十多个人紧张非常地到三名员警失踪的租屋门前,正考虑要不要按门铃的时候,铁门就打开了。
“啊!怎么一天到晚都有警察找上门!有什么事吗?”一个高高瘦瘦,眼睛非常巨大的中年男子在门内笑道。
恶梦连连,才正要开始。
“发呆啊?”
乃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手里正点着一根烟,我伸手过去将刚刚点燃的烟头撵息。
“拜托,在里面抽的还不够吗?”我说,弹弹手指上的灰。
乃强莞尔,并不生气。将烟盒收了起来。
两个办过好几件大案子的老警官,并肩站在走廊上。
“刚刚在里面组长问你话,你不鸟他,是在想什么?”我问,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十元硬币,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面:“喝啥?一样?”
乃强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个案子,那个房东绝不是精神失常妄称犯案而已,他涉嫌最重大,这个立场从一开始我就没变过。”
咚咚。
我将一罐乌龙茶丢给乃强,自己开了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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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一个正常人好端端的干嘛把指纹用盐酸剥掉?那个房东早就计画好要犯案了。”我说,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可不可以停止叫他房东?他马的,一开始被他耍的团团转浪费了不少时间,依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操你妈的神经病。”
虽然,我们调阅了所有精神病院的就医记录,至少在“照片”檔案上,并没有发现这个自称房东的精神异常者。
这个谈笑自若、有时甚至兴奋异常的杀人凶手,十根手指头上的皮都被自己给剥了下来,根本没办法从指纹档案中比对出他的真实身分。把他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前来指认的人异口同声声称他的确就是那栋租宅的房东,经常在附近出没、用餐、买东西等等。
但是,我们在他的房间衣柜里后找到一副破碎的枯骨,那枯骨经过法医鉴定,发现死者生前遭到非常残暴的攻击,全身骨胳上下有一百四十多处刀伤,其中有一百二十九处都足以致命。
更重要的是,经过dna的鉴定发现,那枯骨的主人才是那栋租宅法律上的真正拥有者,四十七岁李建发,而且死去五年以上。
调查也发现,没有家室的李建发买下这栋楼,已经有十一年之久,几个老一辈的居民指出,李建发以前也曾将房间租给几个学生跟上班族。
那么,这个自称“房东”的杀人凶手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冒充那栋房子的主人?而且长达至少五年以上?他是否曾经是那栋楼的房客之一?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挑中这栋楼?如果是,那栋楼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所有的答案全都在那可恶的冒牌货的脑中,也说不定,根本没有所谓的答案。
这个冒牌货刻意毁掉能够确认身分的指纹,却又不断声称自己叫做林泽佑,但户政事务所的计算机数据库中,全台湾只有两个林泽佑,其中一个早在1987年就移民美国,年约六十七岁,另一个则是二十五岁的小毛头,现在正在服兵役。
“干!”我冷笑,这家伙心里一定得意的很,好象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必须被迫相信似的。
乃强叹了一口气,沉重的鼻息教我皱起眉头。
“需要这样吗?”我不以为然。至多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特别侦讯室将他踢成会说实话的女人。
“江平,我们以前办过很多大案子,为了感情杀人的最多,为钱为色杀人的第二,不小心挂了别人的也不少。但这个人显然是疯子,所有的被害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彼此残杀的理由,却在一连串的巧合底下个个死于非命。真的是疯子的行径,偏偏法律对这样的人又最宽容。”乃强有感而发。
“你该不会真信了他那一套吧?我敢打赌所有的人都是他杀的。”我不以为然。
“杀人的部份他的确涉嫌重大,但每个房间里都有好几台针孔摄影机跟收音器,是事实。江平,你一定要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乃强凝视着手中的乌龙茶,罐子摇晃着。
“太离谱了,你竟然会相信一个人可以藉由针孔摄影机操控一整栋楼的人?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偷窥女人洗澡的变态。”我一口将乌龙茶喝完。
“……”乃强依旧端详着乌龙茶漂浮的褐色,声音平缓:“江平,难道你都不会害怕吗?”
“怕?怕三小?”我发笑。
“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人在另一个房间偷看你?你怎么知道之前房子的建商有没有偷偷留下一份钥匙?楼下的大楼管理员有没有私制你房间的钥匙?之前的住户有没有暗中备份房间的钥匙?隔壁邻居是不是懂得开锁的能手?帮你照顾小孩的朋友有没有心怀不轨重制一份大门的钥匙?在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人躲在……”乃强越说越离谱,他的眼神呆滞的可怕。
“真是太不可置信了,你以前办案那股嫉恶如仇的冲劲跑到哪里去了?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蠢样。”我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大概是老了。现在的我真的很庆幸再过两个月就可以退休吃自己……”乃强注视着乌龙茶的眼睛好象在逃避什么,说:“面对这个案子,我只想吐,只想逃走,只想把卷宗放进档案室。我永远都忘不了前天小凤在厕所里自杀被发现,大家合力架住她时,她脸上扭曲的表情。”
乃强抬起头来,啜饮着乌龙茶:“江平,那不是人的表情。我只想把案子结了,怎么结了都不打紧,我不想再碰它。”
我静静听着。
乃强真的老了,变弱了。
“我明白了。”我拍拍乃强的肩膀,一个人走进羁押人犯的特别侦讯室。
黑幽的小房间里,昏黄的灯打在“房东”的脸上。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睡了一场好觉,精神奕奕。
值班的二毛五说,房东在睡觉的时候,鼻腔里还会不由自主发出奇怪的旋律,那旋律不停重复了三个小时,吵得他连一本漫画都看不完。
我叫二毛五出去,整个特别侦讯室只剩下我,房东,慢慢卷动的录音带,以及单向镜面玻璃后的律师与检察官。
我将乌龙茶喝完,单手将铁罐拧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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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平警官,你该不会又来问那些一成不变的问题吧?”房东一脸无辜。
“那是因为你只回答一成不变的问题。”我冷冷看着房东。
他跟我之间已经重复了四、五次一模一样的对话,而这一次,我已经盘算好一段击溃他犯罪喜悦的结尾。
我将灯光故意拿靠近他,强光厉害,让他睁不开眼睛。
房东没有埋怨也没有皱眉头,他只是看着我,好象强光根本不存在。
扣扣扣。
单向镜面玻璃被敲打着,我知道是他的律师正在警告我,我的行为已经越线了。
我不在乎,继续让强光打在他丑恶的脸上。
“药局的勤还是不肯承认卖过药给我吗?”房东主动开口。
“东海别墅附近有五家药局,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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