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铺陈美味珍馐流水传上李斯的儿女们轮番跪进酒韩非虽不善饮也是来者不拒很快便有了醉意。
席散人去空堂静室只剩李斯和韩非相对而坐一如当年同窗之时。两人互望皆有隔世之感。
李斯道兰陵一别后无日不思君。兄今来秦以兄绝世之才必得秦王爱宠。日后你我同殿为臣朝夕相聚不亦快哉!
韩非一笑不置可否。他目前的处境甚是尴尬一方面如果他要为韩国暗中谋利就必须取得赢政的信任见用于秦掌握必要的权力。但是如果真的让他像李斯那样出仕秦国又违背了他的本性况且赢政之所以看重他其实是看重他的学说而一旦他的学说为秦国所用秦国必然会越强大韩国的灭亡也就将越不可避免。
李斯见韩非不语又道兄之书何以能为秦王所见兄知之乎?
韩非醒悟过来道莫非是你……
李斯微笑点头。两年前李斯出使韩国委托韩相张让为其取韩非之书张让经不住李斯的一再催促不得已奉上两篇。李斯于是将其置于赢政书房这才有了赢政一读倾心、兵得韩非之事。
韩非把酒临空醉眼朦胧。他不能不多想李斯也许就是赢政的说客特意要试探他的态度。是以尽管心中不快怪罪李斯多事害得自己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却也并不形于颜色只是淡淡说道何必呢不值当。
李斯见韩非兴致怏怏断喝道:韩非何在?
韩非错愕道韩非在此。
李斯道君心已死非我所知之韩非也。当年的韩非怀抱大材勇于用世长愿功显天下名扬后世。
韩非不语。李斯再道世上有才如兄者能有几人?忍心自弃埋没朽乎?你我皆知能用兄者惟秦而已。兄为韩公子心念故国固常情也然不见天下大势乎?韩亡必矣六国亡必矣。英人莎士比亚作戏剧《暴风雨》其中有语云:舟船漏鼠不留(注1)。鼠尚有灵不居破舟之中而况人乎?
韩非忽然大笑。李斯不解其意道兄因何而笑?
韩非道言及老鼠不由想起当年的你上蔡叹鼠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时过境迁此韩非已非彼韩非此李斯犹彼李斯乎?
提起往事李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韩非又道世人视君以为犹行当年之言然否?
李斯冷笑不屑道世人哪得知。(注2)
韩非大叫道好一句世人哪得知!仅此一句足以狂醉三千年。
两人痛饮大笑。这一瞬间仿佛重又回到了当年同窗之时。如今的李斯地位和权势摆在那里除了韩非恐怕再也没人敢和他如此直率地交谈更别说挤兑挖苦他了。
李斯见韩非一再岔开话题知其无意事秦也不再劝说。反正韩非在咸阳还要停留很久很久大可以从长计议。
很自然的两人的话题从务实开始转为务虚纵论诸子百家天理人性。李斯的心态是韩非好比是一座思想的宝藏岂可入宝山而空回。而韩非恃才傲物也只有李斯这样强劲的对手方才能刺激到他让他一吐胸臆尽情挥。于是乎酒兴飞扬胸襟开张通宵长语不觉东方即白。
二士共谈必说妙法。韩非和李斯站在时代的巅峰之上一样的雄视古今一样的俯瞰百代这样两个不世出的人物对谈起来又该是怎样一幅激动人心的景象!千载以下吾人不由遥想两人悠然对坐侃侃而谈身外却早已是大雨瓢泼、飞沙走石。呜呼倘能适逢其会仰瞻其光沾染其泽即使被淋得全身尽湿打得满头是包咱也认了咱也值了。
注1:
见《暴风雨》第一幕第二场。
普洛斯彼罗:……他们已经预备好一只腐朽的破船帆篷、缆索、桅樯——什么都没有就是老鼠一见也会自然而然地退缩开去。……
注2:
见世说新语。
谢公(谢安)问子敬(王献之):「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世人论殊不尔。」王曰:「世人那得知。」
关于这个爱伦坡也有类似的观点:世人并不都具备评断能力更多的只是道听途说所谓耳鉴而已。比如一个白痴也可以认为莎士比亚是伟大的而他之所以作这个评价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个智力比他高一些的邻居这样告诉他的。而那个邻居的这一见解则来自于另一个智力比他更高的某人。由此追溯上去一直可以追溯到几个天才他们在山顶上面对面跪成一圈仰望着峰巅上那个创此一见解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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