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这一问非同寻常,若是他继续逼问关于贺楼启中毒的隐秘,查干巴拉懊恼之余,说不定会即刻自尽,即便在杨宁手中,绝对可以让查干巴拉求生不能,然而查干巴拉必然会缄口不言,此人显然和贺楼启有某种渊源,杨宁自然不愿用酷刑逼迫他,若是再度使用《摄魂夺魄》,一来他造诣不深,二来查干巴拉已经有了防备,再度施术会事倍功半,所以他索性询问有关“阿娴”的事,既然查干巴拉在幻境中看到这个女子,想必她定是查干巴拉心中至亲至爱之人,应该不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如同杨宁预料的一般,查干巴拉先是微微一愣,神色便松缓下来,甚至渐渐露出缅怀之色,良久方道:“是,我的汉话都是阿娴教的,我还跟她学会了你们的文字,她不是寻常汉人女子,而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名门闺秀,她是我生平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性子更是温柔善良,而且知书达礼,聪慧颖悟,这样好的女子,本应该受尽爱宠呵护,只可惜她不幸遇见了我,才会有那样的下场。”
查干巴拉的容貌原本枯槁干瘦,然而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眉梢眼角渐渐绽放出明亮的光芒,仿佛他的整个生命都在燃烧,然而当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些耀眼的光芒又迅黯淡下来,浅褐色的双目更是透射出强烈的悲意。到了这时。即便再不谙世事地杨宁,也知道那个阿娴定然是这个胡人至爱的女子。自入胡地以来,所见男女大多豪放粗迈,罕见儒雅文秀,查干巴拉竟然用这样地言语描述一个女子,显然她定是个兰心蕙质的才女,一念至此,杨宁居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青萍,若说容颜美丽。聪慧颖悟,世间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比的上她,想到青萍现在仍在生死绝境上徘徊,杨宁莫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暗道自己要求见贺楼启并非没有别的法子,何必定要为难这个痴情的胡人,此念一生。杨宁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随口问道:“那个阿娴是你的妻子么?”
查干巴拉虽然武功尽废,然而毕竟常年生活在凶险无比地大漠草原,对于诸般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虽然杨宁的神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他却已经感觉到笼罩在身上的危险杀意突然消失不见,紧绷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暗自瞥了杨宁一眼,摇头道:“不,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阿娴是我掳来地汉人女子,她出身于并州大族,及笄后便嫁给了关中马氏地少主,嫁后三年便生了一儿一女,夫荣妻贵。贤良淑德之名人尽皆知。”
杨宁闻言不觉有些惊讶。一路北上,他自然也听说过二十多年前胡人劫掠边境的惨事。然而关中马氏是天下有数的名门世家,又与如今主持国政的杨氏时代姻亲,杨宁昔日虽然足迹不出栖凤宫,却也记得自己四皇兄杨景的生母马德妃就是马氏贵女,那“阿娴”既然是关中马氏的少夫人,就是未来的一等国公夫人,怎会被一个胡人掳到北地,纵然是在诸侯割据之时。
查干巴拉并没有理会杨宁脸上浮现的疑惑神情,他早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喃喃道:“三十年前,我是草原上最负盛名地少年勇士,平素最喜在大漠上策马扬鞭,闲暇时弯弓射雕,逍遥自在,好不快活,那时候你们汉人的天下乱成一团,那些诸侯将军互相攻杀,谁也顾不得保境安民,我们部族向来贫寒,我便带着族中勇士劫掠并州,获取金帛女子无数,我们只有不到千人,但是纵横捭阖,无人能阻,我刀下几无三招之敌,也不知杀了多少你们汉人的英雄好汉。”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显出桀骜神色,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病残老朽,而是昔日威震草原地骁勇战士。
杨宁却是微微皱眉,他性子虽然孤傲,不将世人生死放在心上,却也晓得胡夏之别,见查干巴拉以杀死诸多汉人勇士为傲,心中不免不快,查干巴拉虽然老迈,心思却深,自然看出杨宁地心思,微微一笑,继续道:“中原边境这样长,不论是凉雍还是幽州,都比并州富庶,而且山河险固,地势不平,并不适合骑兵攻杀,然而我之所以选中并州,却是因为这里没有实力强横的诸侯镇守,就像一只狼群若是没有狼王统率,实力就会荏弱不堪,别地部族初时收获甚丰,时日久了却不免死伤惨重,只有我这里伤亡最少,而且获得的财物比他们还要多。当然这样的好日子也只过了三年五载,你们中原的局势渐渐开始稳定,关中、幽冀、河南的势力也渐渐渗透到并州,再加上稍有钱粮的富户都迁到了城邑寨垒里面,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我见局势如此,便准备退出中原。
那时候我们还在平遥劫掠,北返途中经过太原,却遇见了一支南下蒲州的人马,前呼后拥大约有两千多人,其中不乏有骑射过人的精卫,护着百余辆车马迤逦前行,看车辙很是沉重,一看就知道这多半是某个世家想要迁徙离开并州,那些车上不知装了多少金帛财物。这样一块肥肉当然是难啃得很,若是换了平常,我多半会放过这支队伍,只是我族中那些人都十分不舍,只说这一次离开中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有这样的良机,难得遇见这样好的机会,不如在离开中原之前狠狠作上一票,我听了也觉有理,一边派人暗暗缀着那支队伍,一边联络其他部族,也是我有些名望,居然聚齐了五六千人,就在蒙山脚下围住了那支队伍,那支人马抵抗得十分勇猛。我费尽心思调遣排兵,先是各个部族轮番上阵。消磨他们地兵力,待到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才全军出战,整整厮杀了两天,烟尘滚滚,直上云霄,太原城地守军明明看见,却是不敢出兵援救。最后终于将这支人马全数消灭。”说到这里,查干巴拉脸上露出轻蔑神气,不由拿起羊皮带狠狠地喝了一口劣酒。
他若说别的事情,杨宁纵然心里不快,却也无法辩驳,然而自从和青萍重逢之后,杨宁便有意无意向青萍询问火凤郡主昔日作为。而青萍素来仰慕火凤郡主。对她的谋略战绩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只是略一回想,便明白了其中原委,冷冷道:“太原是并州第一大邑,守军再是无能,也不会怯懦到这种地步,只是那些人既然是去蒲州的,就多半是要迁徙到关中。想必和关中杨氏有些瓜葛,火凤郡主一年之后便入主太原、雁门,想来那个时候已经隐约控制了太原的局势,太原守军多半是袖手旁观,坐视那些人覆灭的。否则岂会让你们整整围攻了两日时间。”
查干巴拉无所谓地道:“或许吧。阿娴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不知道那些太原守军是不是怯懦无用不过就算他们是有意坐视。也算不得英雄好汉,我们胡人若是遇见这样的事,即便是世代血仇,也不会冷眼旁观,更不会借刀杀人,也只有你们汉人才有这样的狠毒心思。”
杨宁听得气闷,却也无法再辩,只得忍着气道:“不说这些了,你还未说如何掳走阿娴地呢。”
查干巴拉扬眉道:“马上就要说到了,阿娴其实就在那支车队里。我虽然带着族中勇士劫掠汉人,却只是为了金帛钱粮,对于美色却是不甚留心的,更不喜欢恃强凌弱,杀戮那些无力反抗的老弱妇孺,故而只要胜负已定,我便懒得再出手,那一日也是如此,谁知所有的护卫都死伤殆尽了,我族中的勇士却在搜掠一辆马车的时候遇见了麻烦,我原本以为他们遇上了什么好手,便赶过去想要会会那人,想不到却只见他们一群人围着一个素衣少妇厮杀。那女子手中只有一柄短剑,身后护着一辆马车,堪堪敌住四五个族中勇士,死战不退,其实她的武功算不得高明,根本不能抵挡这许多人,只是她容颜十分美丽,我那些族人目眩神迷,这才不忍心下重手,一定要生擒了她,这才让她支撑到现在。我远远地瞧见她地面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平生没有见过那样美丽地女子。
我呆呆望着她,浑然忘记了自己可以出手将她拿下,也可以阻止族人继续攻击,正在这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正和她交手的那人收势不住,一刀向她头顶砍落,她神色惨然,却没有闭目,只是仰起头等待刀锋落下,那时候她已经鬓散乱,青丝上尽是灰尘血渍,形容十分狼狈,然而在我眼里,却只觉得她容色美艳至极,什么也顾不得,摘弓搭箭,便向场中射去。这时候,那辆马车上突然有一个孩童哭喊起来道:妈妈!,我耳中听见,只觉得手一抖,不知不觉中又添了一分力道,那一箭原本是想要撞开砍向她的钢刀,想不到竟然硬生生将那柄钢刀折成了两半,半截钢刀去势未尽,依旧向她身上落下,幸好她听到那孩童的叫声精神一振,勉力又移开了半寸,这才只伤了肩头,虽然如此,她仍是受了重伤,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淌落,可是她紧咬牙关,没有出一声呻吟,只是强忍疼痛道:英儿,不要害怕,妈妈没事,你和外婆待在一起,不要出来。
见她受了伤,那些族人便都住了手,却又争着要将那个女子纳为己有,场面顿时纷乱起来,我心里仿佛油煎一般难过,便收起弓箭,策马走到近前,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有人射断了钢刀,看见是我,连忙让开了道路。只是我素来不爱美色,他们方才又说了很多昏话,再加上钢刀到底伤了那个女子,只当我不喜欢看到他们争执,全没有想到我的心思和他们一样,他们知道我向来的脾气,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将这样一个身负武功地女子当作俘虏。以免留下后患,生怕我将那个女子杀了。纷纷围上来替她求情。
我心中乱得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收起弓箭,策马走到她身前,低头望下去,距离越近,越觉得她的容貌真是美丽,我强忍着不去看她身上地伤势。只是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车里是你什么人?
她也不管肩头地伤口,扬声答道:我叫卫娴,夫家姓马,车内是我的母亲和儿子,这一次我们卫氏举家迁往关中,我不放心母亲体弱多病。特意回转太原。想要一路侍奉她老人家,钱财你们都已经拿到了,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三口,若能如此,马卫两家定有厚报,如若不然,妾身也只有一死而已,只是这样一来,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马卫两族的追杀。
我自然不会理会她的威胁,大草原上部族林立,弱肉强食的事难免生,我也不知道自己地性命什么时候会丢掉,却不会担心那些汉人世家地杀手。只要回到草原。就是想要找到我都难比登天,更何况是想要杀死我呢。只是我见她手中紧紧攥着短剑,只怕我若不允,就要刺喉自杀,我可是想要得到她地芳心,让她给我生儿育女,若是真让她自尽身亡,岂非是糟糕之极,所以思前想后,我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到这里,查干巴拉枯瘦地面容上浮现得意的笑容。
杨宁在一边听得无语,他虽然武功强横,也惯了予取予求,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用强迫的手段得到一个女子的芳心,只要想想自己如此对待青萍,多半会被她打成猪头,便觉得心惊胆战,惶惶不安。
查干巴拉眉飞色舞地道:“这件事十分艰难,不过却也难不住我,我瞥了一眼低垂的车帘,隐约听见里面的哽咽声,知道那定是阿娴地母亲和儿子,便一挥马鞭撕去了车帘,只见马车里除了一个容貌和阿娴有五分相似地老妇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之外,还有两个容貌俏丽的侍女,我装作根本不理会阿娴的话语,指着那两个侍女道:老的小的都无用,这两个女子你们带下去吧。我那些族人听了我的话,便上来几个人将那两个浑身抖的侍女抓了出来,阿娴的母亲抱着外孙,只是低声念佛,那个小男孩却是张牙舞爪,死死拉着一个侍女地衣襟不放。我见状正中下怀,故意漏出不满之色,催马到了车前,用长矛穿过阿娴儿子的衣裳,将他高高挑在半空,阿娴的母亲想要上前夺回外孙,却被我的长矛逼退,阿娴见状一声悲呼,就要冲上来和我拼命,却给我的族人抓住,其实他们都知道阿娴根本伤不了我,只是怕我心狠手辣杀了这个美丽地女子,这才不让她冲过来。
我见阿娴死命挣扎,鲜血越流越多,染红了半个身躯,心中十分痛楚,只是为了让她甘心留在我身边,却只得忍痛道:卫姑娘,我不管你是什么家世,既然落到了我们手里,生死都不能自主,哪里有什么条件可讲,咱们行事一向是不留活口地,你的母亲儿子没有什么价值,自然是死路一条,就是你自己,虽然生得美丽,只可惜爪子太利,我可不想留下后患,你们听着,一会儿将无法带走地车马货物拢到一起给我点上一把火,将她们一家三口都给我推到火里去,这个女子生得美丽,你们若是喜欢就玩玩吧,也免得浪费了。说完这番话,我就把阿娴的儿子丢到地上,我故意用上了巧劲,那个孩子虽然跌得满身灰土,却连皮都没有蹭到,阿娴扑上来紧紧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死死地盯着我,我见她双目火红,眼眦欲裂,就知道火候已到,却装作懒得理会,回马就要离开。
跟着我的那些族人兄弟,对我的脾气十分了解,也都当我说的是真话,只是阿娴生得太过美丽,性子又是如此刚烈,这样的女子最合我们胡人的心意,若是她哭哭啼啼的,想必他们多半会遵照我的意思,可是对阿娴,他们都有些不忍心,却又不敢违背我的命令,最后一个年纪大些的族人果然凑过来劝解道:苏尼。你今年已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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