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缩进宽大的衣领中,任凭花白的胡须散乱在胸前,老半天也不见动弹一下,活似一尊泥胎雕塑。
空旷轩敞的大厅之内,除了那青年出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第二个动静。
“少寨主!事情都办妥了!”郑大管事落脚无声的迈着小步幅走到近前,冲着青年拱手施礼,肥硕的脑袋恭顺的底下,两只眼角却偷偷的提起来去瞟对方的神色。
青年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白净面皮抽搐一下随即放开,带着一抹水色的眼睛从书上挪开,唇角泛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说:“好,辛苦大管事了!”那笑容却也是一放即收。
郑德财把这一切变化全看在眼里,一双小眼“滴溜溜”转了几圈,肥胖的腰身哈的更低,声音中带着谄媚的调子道:“都是应当应分的,当不得辛苦二字,少爷您太客气了。”
青年听得入耳,脸色顿时缓和不少,冲着他点点头,而后看着那老者和声问道:“胡师傅,适才学生读到‘梁山泊分金大买市,宋公明全夥受招安’这一回,有一事颇为不解。这宋公明坐拥八百里水泊梁山,麾下天罡地煞好汉如云,数万大军更是震慑天下,朝廷几番用兵都师老无功损兵折将,奈他们不得。有如此大好基业,一旦当机得势,便可乘龙上九霄,却为何要空受那一纸诏文,断送这大好前程呢?”
那老者将瑟缩的身躯勉力挺了挺,声音干涩无力的缓缓道:“自古有云,‘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宋江是读书人,又是官身,循正途搏高官厚禄光耀门楣才是其志向所在。若非错手杀了阎婆惜,又醉酒误写反诗落人话柄,他也不会被逼上梁山。故而,即便坐上梁山好汉第一把交椅,他仍念念不忘招安之事。”
“逼上梁山!嗯,这几个字却是可圈可点!”青年将书放在一旁,以折扇轻轻敲打着左手心,频频颔,沉吟咀嚼了半晌,眉毛一轩再问,“既然如此,为何朝廷初时前来招安,他不直接应承下来,却假李逵等人之手闹出偌大麻烦?几次交兵,恶了高太尉等朝廷上下多少权贵,即便他日后受招安入朝堂,只怕也是荆棘遍布寸步难行啊!”
老者似闭非闭的眼皮抬起半截,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宋公明不得不如此!他不过是一区区押司,若无一点震慑人心之功业,纵使招安也不过安排个芝麻小官,便不为朝廷算计,只怕也会庸碌一生毫无建树,这岂是他所求?故而,唯有惹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令朝堂官家高眼相看,方才能在招安之后博得相应之官禄!至于其他诸公面上好看与否,也顾不得了!”
“原来如此!”青年恍然大悟似的拍案而起,迈步下了虎皮座椅,两手背在身后昂头望着大厅之外莽苍山岭,闪烁不定的目光许久才平静下来,双手抱拳冲着老者略一躬身说,“学生受教了!”
直起身冲着仍旧哈腰站在一旁的郑大管事说:“大管事,将库房里爹爹留存的百年老参给胡师傅送去,再安排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是!少爷!”郑大管事殷勤的答应着,满脸堆笑的奉承道,“少爷真是宅心仁厚之主,咱们这些人跟着您当真是前世百年修来的福分啊!”
青年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坦然承受他的马屁,末了淡淡的吩咐道:“我放手的这些日子来,寨子里风言风语怪话不少,大管事也要费心多加注意,该整理的不要客气。徐家营那里你务必要上心,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蹉跎,他们只怕也要蠢蠢欲动了!”
郑大管事身子微微一颤,脑袋压得更低,唯唯应承不已。直到对方摇着扇子缓步走出大厅拐弯不见了,才直起腰来擦一把冷汗,回头看看仍旧木呆呆坐在那里的胡师傅,嘴角一撇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昂头挺胸的踱了出去。
空旷的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良久之后,只听得胡师傅悠悠然一声叹息,其中说不出的萧瑟与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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