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珍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
凉州四月的天气并不算热,但站在离火堆这么近的地方挥毫拔墨,却着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炙热的空气,已经让曹珍的后背出了一重又一重的大汗。
早在刚知道法明请他站到书案这边来,居然是要替人书写名字的时候,曹珍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他向来以文采风流自居,原本听得法明要借他们笔下灵气,还以为西林寺是想请他为此次法会结集作序,却没想到是让他来做替人写名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堂堂一县之令,百里之侯,西林寺竟是把他当成刀笔吏使唤不成?!
但他现在却是对着每一个走过来的民众笑着,无比郑重地在一个又一个的纸人上写下阵亡军士的名字,认真仔细得俨然如对大宾。
曹珍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亲眼看着从他眼前走过去的这些人,在走过去时满脸忧愤焦虑,而再次走回来时却都如释重负,而又对他充满了感激的那种神情。
在他们那些一句句无心而有情的话语里面,曹珍第一次知道平日里他所看不起的粗鄙无文的军士,不谱文字的平民,似乎也有着一种超乎他原来认知之外的力量。
而每次想到这样的成果,是借他笔下灵气而促成,想到他在其中也出尽了一份力,曹珍就不由得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自豪的喜悦感觉。
这也是李子秋一开始会让曹珍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来从事记名这样简单任务的原因。
无论他们在上一次真佛显圣法会当中感觉得如何震憾,终归也不过只是一个观众。
但这一次李子秋却想让他们体验到真正溶入其中的参与感。
也只有真真正正地参加了进来,才能让他们生出他们也共同参与创造了眼前如此奇迹的自豪。
这种成就感,在特殊的场合下面,甚至可以弥平阶级与身份的差距。
只是西林寺举办的法会,似乎从来就跟庄严肃穆无缘。
围在火堆附近,向着眼前至亲好友的孤魂做最后告别的人们,并不都如那对老夫妇那般淡定,还是有些渐渐陷入了半?狂的境地。
“逆子!”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厉声喝斥着伸出手去,似乎想扇飘浮在眼前的纸人一记耳光,只是不待站在旁边的僧侣阻拦,就已经不舍地收了回来,他双手捂着脸,呜咽着说道:“我跟你娘又不要你荣宗耀祖,也不要你去争抢什么军功,家里有的是产业,只要你守着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你干嘛非要去说什么保家卫国……”
“你走后,你娘早也哭,晚也哭,一双眼睛都已经哭瞎了”,那中年人坐倒尘埃,老泪纵横地叫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生你不如生团肉丸……”
“我第一次上战场,居然被吓得转头就跑”,在他旁边的一位军官,将手中端着的一碗酒徐徐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说着:“要不是陈大哥你扑上来替我挡住了那一枪,今天或许是你站在这里超渡我了吧?!”
“不过陈大哥,小李再没有逃跑过了”,,那个军士突然激动了起来,摔掉手中碗,伸手一拉,敞开了胸甲,挺直了那深可见骨的刀疤枪痕交错纵横的胸膛:“陈大哥,你看,你看看!我负伤一十七处,全部都在前胸,小李从来都是迎着突厥人的刀枪上去干他们的,小李从来没丢你的人!”
“陈大哥,你放心地去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抽出腰间的直刀,深深扎进旁边的土地里面,向着似乎就在眼前的战友英魂郑重说道:“你那一份,我会替你杀回来!”
一干人在这边又哭又叫,状若?狂,西林寺的那些僧人们却都只是在旁边低头合什,默颂经文,从来也不上前干预。整理提供
这也是李子秋特意吩咐过的。
战争带给人类的伤害,远远不仅止于战火纷飞之时的伤亡数字。
现代研究早已表明,在经历过战争的痛苦之后,不管是作战的士兵,又或者身受战火蹂躏的平民,更还有那些阵亡士兵的至友亲朋,都有极大的机率出现延迟性、持续性的心身疾病,这在心理学上称之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种精神上的障碍出于延迟性的特征,经常表现得比较隐蔽,尤其在这种中古文明程度的社会,几乎是难以察觉。
但如果对此没有机会加以缓解,日积夜累,却很容易导致身体功能与社会功能出现相应的严重症状,最严重的甚至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险。
李子秋这一次的度亡法会,虽然本始源初时的想法,是希望能借此打响西林寺的名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想为这些阵亡军士们做最后一点事情。
无论如何,今天出现在名册上的这些人,都是为了保卫家国而浴血疆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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