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英魂。
如果能够让他们的至亲好友们,借着这次度亡法会,把郁积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从而消除日后身体上的隐患,这些战士们在天有灵,或许也会觉得稍稍有些欣慰吧?!
一个一个的纸人,燃起在了半空之中。
四周围观着的民众,听着参与度亡的那些军士亲友们或疯魔或琐碎的话,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嘻笑的表情。
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凉州边关之所,数战之地,自来久经异族铁蹄蹂躏,饱受战火之灾,离乱之苦的,又岂是仅止于名册之上有载的这些军士家庭。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免不了有父母子女,至爱亲朋,惨死在突厥人的马蹄之下,也免不了有他们平日相熟的邻里旧识,少年友爱,喋血边疆,战死沙场。
对于那些阵亡将士的亲人们,那种种歇斯底里的情状,他们却是可以理会,可以感同身受的。
许多识得几段经文的人,便自过去香坛那边盘腿坐了下来,也跟着那些和尚们一起颂经。
而其他人绝大部份也都是合什低首,奉上自己一份祈福愿力,哪怕是许多平日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在这一刻居然也少有地安静郑重。
那些在香坛里的各寺僧众,虽然在刚刚目睹纸人飞天的奇迹之时,已然知道此次度亡法会他们不可能是主角,但却一个个都是拿出了看家底的本事,垂眉闭目,以最大的虔诚尽心力地颂念着秘传经咒。
这一次的度亡法会,或许是昌松县历史上最漫长的一场。
那三堆柴火不知道添到第几捆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裴行俨望着那火堆之上燃起的纸人,心里却是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面孔。
那都是他的同袍战友,那都是他的生死兄弟。
裴行俨望着那一个个飘飞的纸人,总觉得依稀又看见了这些大好男儿放声狂吼,奋不顾身地冲向敌人枪林箭雨的场面。
他忽然“铮”的一声抽出了雪亮腰刀,他总觉得胸口有一腔愤懑之气郁积在那里,让他很想纵声高呼,但却又不知道应该叫些什么。
在他身后的李轨,忽然也踏前一步,抽出腰刀,以刀击甲,其声铮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早已虎目含泪的李轨,似乎在低声地唱着。
裴行俨微愣了一下,也跟着大声地唱了起来:“……王以兴师,修我戈矛……”
不一会,三百余名军士慷慨悲越的歌声,一起响起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以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自魏晋以来,中原离乱,草原民族趁势崛起,致有五胡乱华之祸,北地苍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以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中原王朝南北分治,乃至只能重金贿赂突厥人以保平安,以致突厥佗钵可汗骄横地宣称:“我在南二儿常孝顺,何患贫也!”这凉州边关之地,与突厥、吐谷浑为邻,更是久遭胡族之祸,就眼下这山谷之中成千上万人里,任一个都与胡人有着数不清的血债。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以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也就是这些阵亡的将士,汉家的儿郎,生生用自己的血肉性命,将草原部族横挡在了祁连山的那一侧,这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尧舜之土,华夏衣冠。
现代社会的某些专家学者,总喜欢提及所谓草原部族的骑射无双与中原王朝的柔弱退让。
殊不知汉家文明在教会人博大宽忍的同时,也从来不曾缺乏男儿的血性与阳刚。
古老的战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这山林间的空地。
这歌声是追思,是勇气,是悼念,也是男儿的承诺!
黄昏薄暮,残阳似血。
站在不起眼的远处树下的贾明远,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李子秋拍了拍自己的头,示意把他放下地来。
于是贾明远就看到他的佛尊拖着不足周岁婴儿的身体,艰难地并拢着双脚,举起右手,斜举至眉,向着那火堆燃起的方向挺立良久。
“佛尊”,贾明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这是在干什么?!”
“曾经”,李子秋放下手,似在回答他,又似在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一名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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