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追究对方问话中奇怪的含义,反正在他心里,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一个醉鬼,不可理喻的醉鬼,乃顺口就道:“西元192o年。”
“噢,噢……”那人喃喃细语,眼神更加复杂了,复杂到阿祥只读出惶恐、担忧、紧张、无助……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激动。
阿祥感觉到有路人在打量着自己和自己面前这个惶恐的青年,“先生,我这身衣服是当家货,今天才穿上,就……”
“我赔你。”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红色的、类似钞票的纸张来,抽出三张塞给阿祥,又迟疑了一下,干脆一股脑的都给了。
阿祥是有些见识的,要不大班(洋行经理)也不会提拔他为跑街伙计。手中的一大堆红纸儿不是美圆、不是英镑、也不是法郎或者如今不值钱的德国马克,当然更不是亮闪闪的银钱了。纸面上画着一个中国人的头像,很威严、有些富态,估计是个大官儿吧?就像美圆上的华盛顿一般。下面写着一排小字——毛某某,1893—1976。啥意思呢?不懂!噢,上面还有一排字——中国人民银行。啥?有这银行吗?掰着指头数数看,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浙商银行,还有什么花旗、汇丰、道胜的,这上海滩就没听说过什么“中国人民银行”!
这纸儿能当钱用吗?哟,还是面额一百元的,这一张就能抵1oo个袁大头?!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我,我不要这个钱!您还是给我袁大头吧,先生、先生!”
那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苦涩和无奈的神情,低声软语道:“先生,你看我身上没带银元,这么着吧,这钱你先收下,回头我拿银元来换。”
阿祥哪能答应呢?手中这红纸儿摆明了就是废纸!他连连摆头。
“我叫郭淳,你记住我的名字,这样总可以了吧?”
记名字有个屁用?茫茫人海,难不成还要去找你?!阿祥有些愠怒了,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现在回过神了,这人是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念至此,阿祥出手抓紧了青年的胳膊。
青年无奈,只得从左手腕上摘下一块亮闪闪的手表,递给阿祥道:“这块表是瑞士宝格丽运动腕表,值四万块,先押你这里,回头我拿三十个银元来取。”
表塞进了有些失神的阿祥手里,青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只是脚步间显得有些慌乱、有些踉跄。
阿祥浑然不觉那青年已经走远,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手中那块黑亮的“宝格丽腕表”上了。表,怀表,是他在拥有了花呢西服后的追求目标,如今手里却有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四万块大洋!?他不信,又隐隐希望这是事实,希望这块表真能值四万块,更希望那青年就此消失在人海中,再也不要寻来赎回这块表。
总之,阿祥在192o年9月2o日清晨的遭遇,完全可以用“一跤摔出个金蛤蟆”来形容。
“阿祥!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在洋行干了!?”
背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阿祥本能的一哆嗦,那一堆红纸儿和手表差一点失手掉落。他忙收起东西转身,只见一位四十来岁,宽脸庞、蓄着仁丹胡、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挫着文明棍、腆着大肚子站在身后,怒气冲冲地指着地上的木牌瞪视自己。这人,乃是洋行襄理楼文渊。
在阿祥一摔、巡捕一踩之后,贴着英文招聘广告的木牌裂了,还有一个难看的黑脚印。
“楼、楼先生,这、这是一个醉鬼弄坏的……”
楼文渊的脸色阴沉得似乎马上就要下倾盆暴雨。
“他还弄破了我的衣服、他、他赔了这个。”谄媚的赔笑着,阿祥掏出一张红钞票。
楼文渊看了看,将红钞票收进衣袋,同时恶狠狠地骂道:“阿祥,我看你是白混了!这东西根本就不能用!作为洋行职员,须以洋行的利益为利益,洋行的所有财物都需全力保护,这……”
阿祥无奈,只得去掏腰包,可惜,他的兜底除了几个洋毫子之外,实在没有能平息襄理先生怒气的东西了。此时,手指碰上了一块冰冷、坚硬、光滑的物事。四万块、价值四万块的手表!确定吗?不确定!还是先保住洋行的差事稳当一些。
“先生,他、他还押上了这个,说回头来赎。”
楼文渊眼神一亮,劈手夺过那块手表,满意地哼了一声,迈着八字步扬长而去。
“老瘪三!娄阿鼠(昆曲《十五贯》里的小偷、杀人犯)!”阿祥冲着襄理的背影狠狠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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