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楚材将他从俘虏群中找出来的。他的医术比之原始的蒙医不知要高明多少,因此很快在军中受到了相当的尊敬。由于有了中医的加入,蒙古军的伤员们再也不必忍受火疗的痛苦。当年红柳林之战中,重伤的窝阔台就曾经接受过这种恐怖的原始消毒法。
尊照窝阔台的指令,阿巴该挑断了紧缚哈剌斯.哈思哈只不的绳索,由军医对他的肩腿之伤做了简单处理。这下,受伤的俘虏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头。
"我打算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望着仰躺在地上,为自已居然会受到善待而面现困惑的俘虏,窝阔台以不徐不缓的平和口吻说道。他所用的是对方可以听懂的突厥语。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愣怔着。在他想来,这些凶残的蒙古人比之自己家乡的那些同族们只怕更加野蛮,说不定会将自己活活吃掉。即使不会,自己也难以逃脱斩的命运。可是,令他惊讶的不仅仅是对方医生那神奇高明的医术,更因对方竟然会对自己采用这种在游牧人中少有温和语气。
"要我背叛圣教吗?你小瞧我们康里人了!"
沉默半晌后,他终于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同时在心中向自己的生命告别。对于不允许自尽的伊斯兰信徒来说,这才是唯一的解脱之道。
"长生青天无所不容,我们蒙古从不强迫任何人放弃自己的信仰。"
"那你要我怎样?"
"想请你助我们复仇!"
"复仇?你是说,要我……"
"不错,我想你猜到了。我们要杀掉哈亦儿罕,为我们的使者复仇!"
"要我帮的异教徒去杀害正教徒吗?还要背叛算端,正教的保护者?这与叛离正教有何不同!"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断然拒绝道,同时也因自己居然遭遇到如此诡计多端的异教徒而心惊不已。
"有区别的。"窝阔台并不因遭到拒绝而动怒,继续耐心的劝说着,"我虽不是穆斯林,但也听国中的伊玛目讲说过教义。贪婪无耻的哈亦儿罕怎配做一个穆斯林呢?听说在你们国中,对于杀人越货的盗贼也会毫不留情的加以处死!我们只希望公正的惩罚降临到他的头上,可是你们的算端却坦护了他!我想,这与你们的经卷上所讲的道理也不同吧?"
"你看过神圣的《古兰经》?"
"是的!巴剌撒浑的马合木伊玛目是我父汗的那可儿,与我是朋友。我得到过这位睿智之人的指点。"
"原来是这样。"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一直绷紧如弓弦的面部略有松动。这个微小的变化立时被窝阔台敏锐的目光所捕捉,于是他立刻开始诵读起古兰经片段。
"当功过簿被展开的时候,
当天皮被揭去的时候,
当火狱被燃著的时候,
当乐园被送近的时候,
每个人都知道他所作过的善恶。"
"天啊!这个异教徒居然精通圣经!"哈剌斯.哈思哈只不有些炫惑了。
"怎样?可以答应我的要求吗?朋友。"
"请对真主保证,不要加害城中其他的人。"
"有必要对无辜者加以讨伐吗?公正的审判是不会冤枉任何人的。"
"但愿不会……"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的声音颤抖着,迟缓地点了点头。
※※※※※※※※※
苏菲哈纳(sufi-khana)门阴哑得嘶叫着,仿佛在唱着末日之歌,在哈剌斯.哈思哈只不面前缓缓敞开了。他木然地望着身后化妆成花剌子模士兵的蒙古军蜂拥而入,砍杀了守门兵,并迅站领城市。之后,更多的蒙古军冲入了城中。接着,一些房屋被点燃了……
不久,整个城市都燃烧了起来……
"不!你不能这样!快下令停止!你们会毁掉全城的!"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高举双手,向窝阔台冲过去,却被尖锐冷酷的察合台横住了去路。
"够了!不要乱叫!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任何敢于背叛蒙古,侮辱蒙古的人,都将受到无情的惩罚!"
哈剌斯.哈思哈只不狂乱的摇动着头颅,对察合台的警告置若罔闻,打算绕过他去向窝阔台请愿。
"你们要守信用!"
"混蛋!蒙古人的信用只对遵守信用者生效!"
察合台觉对方毫无后退之意,当即顺手抽出腰刀,电光闪动之处,哈剌斯.哈思哈只不忽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不,飞起来的不是他的全部,因为他立刻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尘埃。断裂的脖腔处喷出大量的鲜血,将枯黄的沙子染得一片殷红。
他的用最后一丝趋于模糊的目光越过察合台的头顶,望向窝阔台。那个男子依旧保持着冷静平和的面色,嘴角边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孔,那样清晰,如此绚烂……
"我们要活到幻术使我们在午夜,
看到曙光时才死去……"(6)
瞬间,黑暗降临了……
外城陷落的时候,哈亦儿罕正缩在属于他自己的小城堡中,在礼拜室内默念《古兰经》,祈求真主保佑哈剌斯.哈思哈只不得胜。经文的词句是生疏的,他的念诵水平又相当低下,加之内心的无比恐惧,以至于断断续续,难以成调。
"城破了!"家仆出仓惶的惊呼。
听到这个消息,跪着的他后背上微微一颤,却没有动,也没说话。半晌,才以干涩的嗓音出了三个字:"知道了。"
声音出许久后,他才缓缓得站了起来,脸依旧面对着壁龛,动作竟然相当稳定,只是在最后直躯的瞬间,微微摇晃了一下。但是,他还是稳稳得站住了。
如果说绝望也是一种力量,那么现在的他显然是获得了这种力量。
他开始转身,然后迈步,一切居然一气呵成。家仆惊异得现,他的主人身上在瞬间忽然生了某种变化。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使得他与从前判若两人。而正当他猜测着这种变化的理由时,他的主人已经消失在礼拜堂内。
内城城壁上,哈亦儿罕手提久疏使用的半月刀,却并无一丝违和感。城门处,许多败退的士兵和逃难的百姓正在涌入。蒙古人点燃的烈火正在不远的地方肆虐着,吞噬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倏忽之间,一队骑兵穿过烟雾火光,呼啸着杀来,其领正是阿巴该,他与他的部下不断挥舞刀剑,砍倒沿途所遇的任何人。有部分士兵转身去应战,他们呼喊着"安拉"的名字,坚定的死战不退,掩护着身后的平民们逃入内城。
"为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死,和为伟大的事业而死,
滋味两相同,
我们都注定要死,不管老中青;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世上!"(7)
他们念诵着志在必死的诗篇,将决死的勇气灌注于手中的长矛,奋力地抵抗着、搏斗着,直至被更多的蒙古军所淹没。
哈亦儿罕在城壁上目瞪口呆地观看着这场近处的死斗,目光变幻着。忽然,他的厉声喝令道:"笨蛋!还愣着干嘛?快关城门!蒙古人来啦!"
"可是……"
"可是什么?!"
他如同疯般推开士兵,开始自己操纵着控制城门开闭的绞盘。
"吱呀呀呀——"城门出刺耳的鸣叫,迟钝地下落。许多未入城的百姓立时出了哀求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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