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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是烦恼很多的样子以至要用我的名字把烦恼了却。烦恼从不了却倒连累我从小心事重心事多而且像刚才死的这些大老粗们总是“烦啦烦啦”地叫着有的是不认字有的是图省事。

    现在他们都死啦人要往好处看我想我终于摆脱了“烦啦”这该死的名字。

    一个多月后我走在滇边一个叫禅达的小镇中忽然听得一个山西佬儿在我身后鬼叫:“——烦啦!——烦啦!”

    我站住因为没能摆脱“烦啦”这个该死的名字受惊失望到狰狞。为了表示抗议我缓慢地顾盼其实我知道叫我的人是谁。我现在给人一种迟钝和呆滞的假象。永不言信和杜绝热情是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其实我是这时代为数不多反应奇快甚至过快的人类之一。

    我站在巷口禅达的这整条巷子现在已被划为军事区吓人名目下其实就是个溃兵集中地。溃散的各路诸候被集中于此以免对地方上造成困扰。巷口草率的沙袋工事和工事后的几个哨兵形同虚设最多表示我们仍算是军人。我仍穿着装死时穿的那身衣服这也是我唯一的衣服它更加脏污和残破显然在一月来的逃窜中又失落了某些部件。我手上玩着一盒火柴但已经不是我扔在逃生之地的那盒。

    叫我的人自身后重拍我的肩膀。山西佬儿康丫的军装扣子已经全部掉光了以至始终得腾出一只手掩着衣衫下摆这是为了身份而非风化——一个兵也就敞着算啦但康丫是准尉他是官儿。

    康丫有着还算清晰的外表和绝对粗糙的心灵生活对他来说是理应心不在焉对待的东西在这样的世界里他的甘为弱智是一种自保。他最大的特点是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在问任何人要任何东西要不到无所谓要到了便当财喜。他甚至上茅坑都不带厕纸认可蹲在那儿找人要他总是厚颜无耻地在这样做因为他心里模糊地明白:生活不会让他这样人占到更大便宜。

    康丫说什么是我们睡着了也能猜到的“有吃的没?”

    我白眼向人望了一望慢慢把康丫的肘子抬到嘴边张口康丫败不馁地拿开“有烟的没?”

    我开始摸身上在康丫的期待中掏给了他一根火柴。康丫毫不在意地接过来开始掏耳朵“有扣子的没?”

    这是康丫的绝活儿他会一直要下去要到你不得不用什么来打他。我只好看了下我衣服上所剩无几的扣子康丫明白这算是默许于是伸手拽走了一个。同时他现沙袋后的哨兵扔下了一个烟头足足半根!他在那烟头刚落地时就打算捡起来了但扔烟头的很不给面子在他手指碰到前就一脚踩灭了。

    我不吸烟没有康丫的那种欲求所以我看着。一个军装工整补给齐全的编制内士兵和一个无兵无枪无弹只有一颗扣子的溃兵排长像雕像一样一躬一挺地对峙着相当有趣。康丫很快觉得不那么有趣了因为哨兵拉了下枪栓我们清晰地听到子弹上膛于是雕像们活了康丫不屈不挠地捡起了烟头并且聪明地转向了我“有火的没?”

    我手上就捏着一盒火柴我犹豫了一下康丫立刻拿走了它可那玩意儿的磷面都快被我玩没了也快被我的汗手浸透了根本划不燃。康丫徒劳地划几次后放弃了扔掉了我的火柴“你的火柴从来划不着。——有针线的没?”

    我立刻捡起了火柴有点儿像瘸子捡回自己的拐杖——尽管我已是个瘸子并且没有拐杖。我们早已不会为不被理解而愤怒了所以我平实地回答他:“郝兽医有。”

    “兽医死哪儿啦?”

    我悻悻地打击他“在问有吃的没。”

    康丫对这种打击基本是免疫的“一起去?”

    反正今晨的逡巡除了个并无兴趣的烟头之外并无其他现——那就一起去。

    我和康丫回身进入收容站的大门或者更该说被封闭的这整条陋巷的巷口。巷子很深凋零破败盛装我们这些凋零破败散落于巷子任何角落、任何院落、危墙之下甚至危墙之上、扎堆或者不扎堆的溃兵。我和康丫穿过他们我拖着我的整条左腿走得恰似一名刚去过势的太监。

    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无衣无食则立刻陷进求衣求食的怪圈。全军尽墨四周后我和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我们流落到这座滇边小县。惯例是把我们这样的溃兵交给地方惯例又是地方把我们这样的流兵交给老天爷所以我们求衣求食时也只能巴巴地望穿老天爷。

    我们所经过的大部分人两眼漠然而茫然把自己的伤肢架得横断整条巷子用所有的生气给别人制造最后一点儿麻烦在被人碰到时再呼痛和叫嚣——相比之下我的死样活气都可算生机盈然。少数是扎堆的在虚无中振作起一种全无方向的努力。不辣便是这样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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