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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摊人踞坐于巷子中心的路上完全堵塞了交通用摊来计算因为他们大多数坐都没得坐相。他们的激愤通常始于口水也终于口水一口浓郁湘南腔的不辣是其中最大的一泡口水。他油滑时亦显得激愤激愤时亦带着油滑他浑浑噩噩但永远带种纯真的愤怒他还有种来自乡野的原始的生命力凭这个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上等兵他却时常在一群听天由命的兵油子里占到先机。

    “……肚子饿了要跟我们喊我们饿了跟哪个喊?老天爷?”那家伙对着巷子之上的苍穹庄严缓慢地比出一个蔑视的手势“扯卵谈。他听不到要是听得到看得到刚刚这一下我就被雷劈死了。”他揭示了他的谜底“要跟听得见的喊。”

    我被阻滞因而觉得有必要干预一下“不辣?”

    不辣回头看着我用手指在颈下划过这举动提醒的意思远多过警告一摊人因此寂静下来但寂静中来自我腹中的一声低鸣把所有提醒和警告全部出卖。

    不辣油滑上脸开始涎笑“军官老爷也没得呷!跟他们喊有条卵用!要跟有呷的喊!跟县太爷喊!”

    “随便。”我哼唧着低着头从人群中刚腾出的过道中挤过我身后的康丫在向不辣索要针线。

    “有针线的没?”

    不辣拔给他一根头。

    我和康丫进入了我们的地盘一个比较开阔的天井在这陋巷中它算一片不小的甚至是最大的空地在这里扎堆和展览伤口的人远不如外边的人多因为无所事事和愤怒都要求起码的观众。这里孤魂野鬼般游荡的人大部分与我没有直接关系有关系的只是聚集在一堆废材和垃圾旁边的郝兽医、豆饼、要麻、蛇屁股几个我和康丫本该是径直走向他们但天井进口的迷龙则是我和康丫这两名尉官不得不正视的一个存在。

    白山黑水之人迷龙上等兵他有一张竹躺椅顺便守候着他身后的仓库和一个“童叟无欺概不赊欠”的牌子。他正和他的亲信羊蛋子在躺椅边的一张小凳上掷骰赌博。赌注很好笑谁输了谁就被对方在屁股上踢一记。迷龙占尽便宜十有七八是他赢而羊蛋子就算输了也只敢轻轻来一下迷龙则不怎么喜欢节省自己的力气。从外表无法看出迷龙只是个上等兵因为这货穿了件并不合体的校官服为图凉快又撕去了袖子下身是条轻纱纺绸裤子加上裸露的虬结的肌肉看起来像个刚干了一大票的土匪暴户。他赢舒服了就给自己扇两扇子顺便吃一片羊蛋子早给他切好的西瓜。少尉李乌拉在旁边怯怯地欲言但总被迷龙例无虚的向后一肘子捅回。

    对同样身为军官的我来说这场面叫人气结但显然有更多事更值得人气结于是我拖着腿径直瘸向属于我的那群。

    上天有饥馑我们有教育。我受过教育。不是吹牛不辣那样咋呼只能分到一颗铁花生米我们这些有教育又有军纪的则成立了觅食小组一群人觅食好过一个人觅食反过来说一群人挨饿总好过一个人挨饿。日军把我们打散了食物把我们重新聚合在一起。我是这个组的副组长他们是我的组员。

    郝兽医在为蛇屁股检查他胳膊上的一块溃烂他是望闻问切加摸心脏看舌头主观加客观地乱用可以说他用尽一切在无器械情况下能用的诊疗手段但没有任何治疗手段。老头子五十六岁或者说才五十六岁就被我们不客气地称为“老头子”和“老不死”。他是我们中唯一的医生。没人知道他算医官还是算医兵。做老百姓时匆匆赶往战场救助伤兵然后被伤兵裹挟进溃军大潮套件军装便成军医。他的医术很怪三分之一中医加三分之一西医加三分之一久病成医。他从没治好过任何人所以我们叫他兽医。

    蛇屁股及旁边在等待的两位候诊者也只是聊胜于无地在打时间。他们希望得到治疗的心愿是虔诚的但对眼前这位医生他们是不信的。

    蛇屁股横挎在后腰上的那把菜刀脖子上挂了根绳子绳子上串着蛇牙牙的主人早进他肚子啦而这玩意儿被他当驱邪留了下来。广东佬儿蛇屁股为人所知的事情只有三件:一、他打过淞沪之战老兵;二、附近能找到的蛇已经被他吃光了;三、他把菜刀放在身上因为他爱做饭因为放别地儿就会被摸走因为没饭可做的时候菜刀可用于自卫。

    豆饼瞪着眼睛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他在做实验小白鼠他从要麻手上的一把草中间择出一些一根根嚼千万别以为他无聊他真指望那能充饥只是从表情上看他也在怀疑人能把这当成食物。这是个十九岁的河南佬儿五年前他下地割麦子被某连长征做马弁开始生平第一次远足至今没能结束。他所到的任何地方都是从没到过的地方。

    要麻在观察表情随着豆饼的表情变幻而变幻尽管他仍坚挺着给豆饼以鼓励的表情但如果不是那两位旁观者抱着一种“反正不是我吃”的心态仍在给他手上加入新的草本植物他可能早已中断了这的研究。川兵要麻和湘军不辣是磕头换贴的弟兄但要麻远比不辣来得谨慎所以不辣在外边叫嚣而他在这里吃草所以不是他吃而是豆饼吃所以他是下士而不辣是上等兵。

    我屁股后的康丫开始他的又一轮索取“有火的没?”

    他问的是郝兽医郝兽医掏出一个布包里边妥帖地放着干燥的火柴和其他什物。康丫有了火叼上了烟屁开始在身上摸索从我衣服上拽走的扣子。康丫是这个山西佬儿的真名我们热爱这个名字因为它比绰号更难听。算命的说他若叫男儿名会活不过三十岁但换了名后康丫坚信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他今年二十五岁。他这回问对了人郝兽医治不了人可总在收集别人也许用得上的什物。

    康丫执着地继续着他二十五岁人生的没完没了“有针线的没?”

    郝兽医收好一个包打开另一个包。这包里是针头线尾甚至被老头儿细心地分了好几种型号和颜色。康丫属于那种没得给不会生气有得给不会言谢的主。我擞开了他的屁股打算挤在郝兽医和蛇屁股中间坐下。

    迷龙在那边鬼叫:“我整死你!”

    他那边生了一件小事:迷龙终于不耐烦李乌拉的磨唧在一声暴骂中转过身来用肘弯夹住了李乌拉的脖子在他后脑上狠捶了两下并且还没忘了对羊蛋子下一步行动的分派:

    “啥玩意儿嘛?苍蝇?——不玩了你去搬货。”

    羊蛋子屁都没得一个就去了迷龙对他的统御力是拳头上的也是物质上的。迷龙放开了手李乌拉直挺挺地躺下迷龙回到自己的躺椅上李乌拉扶着墙蹒跚出去。

    这只是小事我继续坐实我的屁股而郝兽医帮康丫找到了他要的针线。

    我们尽量不看迷龙但我们又没法不看迷龙。东北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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