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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2)
迷龙和东北佬李乌拉是有着宿怨的好像是李乌拉做排长时虐待过上等兵迷龙后来又把整个东北排断送在日本人手里。现在迷龙今昔对比他是此地三朝元老、黑市老大、赌棍、恶霸有拳头和罐头、概不赊欠的衣服和食物。尉官和校官们很想恢复尊严可如果他说校尉服可换罐头我们立成赤身**那只好免谈尊严。好吧反正迷龙也当我们不存在了我们确定他不会再起来揍谁时也就不再关心他了反正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跟他换的东西。

    康丫已经脱了衣服光着上身但根本是连穿针引线的本事都欠奉他开始跟我磨唧“帮我缝吧?”

    “缝你那嘴。”

    但是自有人帮他缝。郝兽医把衣服拿了过去熟练地穿上了针开始缝扣子。

    “今天吃什么?”我向着我们中间最有数的人问郝兽医便从针线活上抬眼豆饼仍在那里艰难地尝试百草他几乎是台会听任何人话的机器。

    “副组长是你。你不知道我会知道?”然后老头子忍无可忍他并不吓人的老威“你们别玩儿豆饼啦!真当牲口吃的东西人就能吃啊?”

    要麻呵呵地乐“试试嘛他不是没事嘛。”

    豆饼忙不迭地点头“没事没事。”

    但要麻几个总算拍着豆饼让他吐出那些已经嚼烂了的草本纤维。

    我不关心这些尽管我在东张西望但其实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关心在我这副组长不承担太多的情况下我们能有吃的。“组长呢?问组长吃啥。”我问。

    蛇屁股指了一个从我的角度不好看到的角落“唔讲了个无笱用的想煲木头汤给我们吃。”

    我转过头看到了我们的组长阿译他在那个角落里浇他养的一棵花树。在这样的境况中那样细微地浇一棵花树近乎有病但阿译就在做这件事。阿译我们中间军装最整洁的一个如果我是落落寡和他则干脆是自闭。他浇着那棵花树甚至看着一只像他一样和这片灰头土脸格格不入的蝴蝶似乎那是他全部的世界。忧伤在他身上并不让人同情因为他的忧伤让人觉得抑郁——他看起来与这世界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并非说他是一种简单的娘娘腔而是一种更致命的永远无法投入却又永远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少校阿译来自锦绣的江南之地三青团员某军官特训团成员。别被名牌吓到他是这唯一的校官没错可也是这里唯一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青瓜蛋子。听着远远的炮声一路从老家退到这里。现在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经碎散了他试图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让我们重建信仰。

    这就是全部了大溃退之后我身边剩下的全部。

    康丫的问话结束了我悻悻的张望“有吃的没?”

    破旧的军车从收容站外拖泥带水地驶过喇叭声在做着鼓舞士气的宣读。禅达因为充斥了太多溃兵而正在成为一座混乱的军事化城镇。

    “……倭军之三十三师团使用迂回穿插之战术以两连队兵力攻占拼墙河南北而我远征之军以寡击众披肝沥胆做浴血之战解救同盟之英吉利军七千余众夺回记者教士五百余众……。”

    它所说是四二年四月中的仁安羌之战第一次滇缅战役中难得的胜仗但这与我们这些收容站里的弃兵有什么相干呢?

    阿译终于开始履行他一个组长的职责他刷刷地在一块木牌上写字但用身子把写的字挡了他写完了我们也看不见因为他把木牌反着放了。

    我们拉了个开小会的架势看着。我们很不耐烦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的表情这让阿译紧张他喉头蠕动眼神有些散他求助地看我而我在眼观鼻鼻观心。

    杜绝热情和永不言信是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可阿译没打过仗只会把自己扔在射界之内永远神经质的紧张生活没给他好事他闭上了眼偏还说一片光明因此他的命运非常清晰就是永远面对我们的否定。

    在否定面前阿译几乎连控制语音高低的能力都要欠奉经常在假声中带出一个失控的尖声他边说话边用写字的那块白灰在地上做无意义的划拉连他自己都在摧毁自己的自信。

    “我军即将大捷!这是肯定的!——我在上边的朋友告诉我……。”

    康丫连挠痒带哼哼“谁在上边有朋友?”

    蛇屁股很高兴地接话茬儿“上边上边。天上。死的。”

    呵欠来自要麻几乎看得见喉管这样夸张的呵欠要表示的绝不是睡意。

    阿译不可否认他有时很坚强“……中华铁军、美利坚之盟友、英吉利之盟友……”

    蛇屁股开始表演哑剧扑捉一只盘旋在豆饼头上的并不存在的苍蝇并且在下手时打得豆饼出一声惨叫。郝兽医拉蛇屁股坐下那不是为了阿译是因为蛇屁股下手太重。

    要麻警告蛇屁股:“你不要欺负他。”

    蛇屁股反击但有点儿孱因为惹要麻通常都会扑上要麻和今天并不在场的不辣“只准你欺负他?”

    阿译仍然在坚持着“……铁流…汇成了这个铁流…这个铁流…我肯定这个铁流……。”他已经彻底乱了而最大的打击来自迷龙打天井那边吼过来的一嗓子“肯定个腚!你打的呀?”

    迷龙仍在闭眼纳凉你光看还真不相信是他喊的;康丫无所谓地在试穿终于有了一粒扣子的衣服尽管那颗钉在胸前的扣子让他下摆仍敞露着肚脐军装穿作了短披风。阿译愠怒而又羞惭但是明摆的事他惹不起迷龙。我狠命地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无我无关直到郝兽医轻轻推我。他抱怨道:“你是副组长啊。”

    也是。我玩着手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直说吃什么好不好啊?”

    阿译猛省了用一种过于猛烈的动作把身后的木牌给端起来正放了然后直面一众愕然的人们。他现在像个功臣。

    木牌上用精致的工笔书写着:白菜猪肉炖粉条。

    识字的人诸如我和郝兽医已经快窒息了。

    半识字的人诸如康丫正在艰难地一个个字数着。

    不识字的人诸如要麻豆饼蛇屁股还没有反应没有我们那种从大脑直击胃腔再从胃腔倒卷回口腔整得满嘴生津喉头抽搐的生理反应。

    康丫只挑自己认得的字念诵:“白——肉——米。”

    阿译开始扩大攻势用他的白灰在每一个要素下划着道儿“白菜——猪肉——炖粉条!今天我们吃这个!——白菜猪肉炖粉条!”

    我们怔着我们愣着我们被那个一向最没说服力的家伙冲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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