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在雾霭和枝从中出没靠他太近真不是什么好事每当他转身停留消失然后又再现时总有一个人被他捅了一指头然后倒在地上。
我组织进攻队形“缠着他!旁边人上!”
但是我还没能瘸过去蛇屁股又被他一脚踢得从山坎上滚下来康丫一边张牙舞爪挥着撬棍一边从旁边绕了个绝不妨碍死啦死啦继续跑路的角度死啦死啦倒也领情掉头便往上山道跑康丫遭遇到的主要不幸是被从后边赶上来的迷龙狠踢了屁股。
死啦死啦逃向山顶在雾霭中一闪而没。已经痛过劲了的迷龙一驴当先挟一帮乌合之众追在后边。
我瘸啊瘸啊地使劲蹦着直到郝兽医扶着我。我瞪了一眼甚至还落在我们后边的阿译让他良心现终于开始往前蹿。
我看着郝兽医脸上的苦笑我也开始苦笑。
这个本来很严重的事件已经被死啦死啦搞得像是戏谑但我们还得追下去——如果他真像他宣称的那样是个团长法不责众四个字对我们是不适用的。”
迷龙倒提了他的机枪以便抡砸而不是开火他跑过去又跑回来因为现他追的人居然若无其事蹲在岔道的树后——而且是背向着他。
迷龙学了乖蹑手蹑脚改了潜行并且现用机枪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枪上肩从地上捞了根粗大的树棍。
然那家伙转头冲他嘘了一声然后又把头转回了原向。以迷龙的性情很难打这么一个没把自己当对手的对手于是他也看向那个方向。
我们络绎地到齐了我们也看向那个方向我们沉默着枪声很近是三八式步枪的单射击而枪响的间隙中我们清晰地听见迷龙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让你很想在他嘴里塞截树棍以免他把牙齿咬碎了——但我看迷龙时看见的表情却是悲伤而非愤怒。
我们下望的地方是在这座小丘的山腰而濒临山脚的位置有一个日军的简易阵地它仅仅由几个散兵坑形成而装进包里的土则垒了些简单的沙袋工事一挺九二重机扔在那监视着山脚下的河滩但没有人管那地方的十几个日军在玩一件他们觉得更有趣的事情河滩上倒着十数具尸体但他们在用步枪精确射击着其中还动弹的一具。那显然是一个赌赛他们的枪几乎都扔在射击位置上为保公平他们共用一枝三八步枪伴随着枪响和来自那具躯体的惨叫他们中间爆出“我打中的是腿”“他又在叫了”这样日语的欢笑和喧哗。
河滩上倒着的那个人在雾霭中不可能看清但他在喊叫那也是迷龙悲伤和愤怒的原因——那是李乌拉。
李乌拉一直在叫:“我是李连胜!吉林人!那边的王八犊子!你们别猫着!给我一枪啊!你们有枪的!给我一枪我是李连胜!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你可以肯定他叫的绝不是日军但开枪的是日军又一枪打在他肩头李乌拉现在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哆嗦了一下将头埋在浅水里。他在抽泣。
我的身边响了一下迷龙冲了出去如果追打死啦死啦时他像是一头不得其门的笨大猩猩现在他则像是一头会辗碎一切的犀牛我还没从见一个人这样抓着枪管倒提着一挺机枪另一只手挥着本来用来整死死啦死啦的树棒他从这个坡度上冲下去的度快得让枝条在他身上抽出了血道一棵横在路上的小树被他一撞两段。
第二个是死啦死啦那家伙纵起身来的时候不折不扣是头黑豹他抓着他的中正步枪挺着枪上的刺刀。第三个是不辣尽管他跳进来时几乎绊倒有碍了勇往直前的观瞻。我想做第四个但蛇屁股做了第四个。第五个则是一群——中国人办事就是得有个起缝的现在有了四个。
当我们已经成为一群时迷龙已经和一个正离开了游戏在一边小便的日军遭遇他甩出了那根手臂粗的树棒那东西飞旋而出而迷龙根本没做停留他又冲几步后那根飞来棒喝在颅骨上砸出的闷响连我这儿都能听见然后迷龙用一挺二十多磅重的机枪把一个背对着他的日军砸塌了架。
我一边连滚带爬地下山一边确定那名日军已经死定了。
迷龙终于对上了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一个日军军曹拔出了刀他反应快到甚至还没转身而是拔刀后再旋身砍劈。迷龙的家伙事重到他这一下回身不过来于是对着那军曹张一嘴白牙吼叫——我看见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奇观一个黑得山魈一样的家伙对着一把足可把他劈成两半的刀露了两个眼白和一嘴白牙吼叫而那个持刀的家伙在猛的一下愣神后完全放弃了砍劈的架子他拔腿就跑。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冲过迷龙身边无声地把枪刺扎进了那名军曹的后腰那是死啦死啦他向一堆仍扎堆在一起但已经放弃游戏转过身来的日军冲去又挑死一个日军后他正对了那支一直用来比赛的三八步枪枪后边还有三个人但被这个雾里冲出来的黑魅吓得不敢上前。
那个枪口抖得不成话那名日军嘴里嘀咕的我们用心都可以听懂因为它本就是汉语的音:“妖怪却散-妖怪却散。”
死啦死啦弯着腰平移着忽然怪叫我曾听过一些还在刀耕火种嗜食生肉的南陲土著出这种战吼那名日军开枪如此近的距离上居然吓得打了歪掉死啦死啦把枪刺由下至上刺入他的咽喉。
往下撞进那些日军中的便是我们全部了沉闷的撞击声中肢体翻倒黑色的躯体和黄色的军装扭在一起漆黑的手指掐住黄色的喉头白色的枪刺下溅起红色的血漆黑的树棍挥起棕色的枪托落下。
我终于从我一路连滚带爬的下山旅程中到达山脚我爬起身来时那一场厮杀已是尾声漆黑的身体正与黄色的军衣分开。我愕然看着我熟悉的兵油子们这样刀刀见肉的厮杀是可以让人沉迷的我那些狐群狗党们正在沉迷热血和愤怒冲破他们的脑门。
我没打过这样的仗绵羊在几分钟内撕碎了豺狼。杀人者原来如此虚弱死去的日军在最后仍认定雾里冲出山林的这群黑色幽灵是异国的山魈——如果衣冠楚楚绝不会打得这样顺利应了那家伙的话我们用裤衩杀敌。
我听见一声尖叫我回身时是被迷龙用树棍子甩晕的那个日军他在女人一样的尖叫中拔步便逃。迷龙过来排开了我这货终于觉得机枪应该是用来开火用的他射击半匣子弹飞过了那名日军头上的树梢。
死啦死啦接过机枪用半梭子弹将那名日军撩翻他看了迷龙一眼但迷龙没有看他迷龙径直走开。
迷龙走向那处河滩浅滩里倒卧着李乌拉生死未知的躯体。
我们看迷龙的步态是要把李乌拉给再揍一次的德行但他近前了拨弄了一下李乌拉然后从水中把那具躯体抱起。
当迷龙抱着李乌拉看着雾霭一动不动时我们以为从河滩那边又来了敌军我们悄没声地去抄起那些日军丢弃的武器但我们站住了在雾霭里缓缓现身的那些人狼狈不堪但是有衣服有武器——少量的英军和一些中**人。他们在劫后余生之后仍在沉默。
不辣忽然大叫:“要麻!你是个死猪脑壳!”
他踩着水跑过去中国人尤其是中国乡下人不拥抱他左一下右一下猛凿要麻的头。豆饼在我身边出一种难听到只能是笑给自己听的傻笑。
豆饼叫了声“要麻哥”就开始鼻涕和擦眼泪这种没完没了的工程。
要麻远比我们大多数要幸运他搭乘的飞机平安无恙地降落在机场他领取了装备然后被编入一支临时的巡逻部队。一支日军部队把他们赶入了这个口袋形的河谷然后像对我们一样主力追击小队留守。他们几次冲击都被那挺九二式堵回但那挺重机枪现在属于我们了。
要麻在和他曾在河谷里共处的难友们嘀咕嘀咕的结果是几个人开始脱下衣服——衣服和着食物拿给了不辣但是不辣摇头他只要食物。
要麻觉得奇怪“还光上瘾了?”
不辣不说话只管摘了植物的大叶擦他的刺刀那刺刀刚见过血。
“……穿上穿上!你也不穿!”要麻这样喝的当然不是不辣而是一向受他庇护的豆饼。
豆饼笑着说:“不知道咋的光着胆还壮壮的了。光着我还打死个鬼子。”
“吹吧吹吧再吹你说你是杜聿明他儿子啦。”要麻说。
豆饼立刻就有点儿心虚“……其实我就打死半个鬼子我拿枪带勒他上半截下半截是不辣拿刺刀攮死的。你打死几个?”
于是屡战屡败的要麻也有些沮丧他选择不再和不辣、豆饼说话。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要麻搞不懂他和一向被他庇护的豆饼可是今上午才分的手。他也搞不懂一向得占就占的不辣为什么不要白给的衣服。”
要麻诱惑不辣“刚从英国佬仓库里搞出来的摸着闻着心里都暖和。”
不辣拒绝“我他妈就摸着闻着娘老子给的皮暖和。”
“黑的?”
“黑的。”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郝兽医用刚从这群溃兵手上得到的急救包在给我包扎我没再去在意一直在恶化的伤口我一直在盯着死啦死啦。
他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此时他没和任何人打交道而是在拾掇那挺没人去管的九二式重机枪。
迷龙抱着李乌拉走过确切说是迷龙而不是李乌拉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受尽折磨的李乌拉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连呻吟都不再于是我看着迷龙走过我们把他手弯里的东北人放在一个最安静的角落。
安静地照顾着一个垂死者的迷龙看起来让人心碎——如果你注意看的话——他用草叶为李乌拉垫高了头用一双刚砸碎过几副骨架的手理清李乌拉湿透了的头他把他得到的那份食物全放在旁边掰下很小的一块放进李乌拉的嘴里他甚至有耐心去帮对方的下牙床用些微的劲把饼干压碎然后用适量到绝不会呛着一个垂死者的水帮李乌拉冲服。
我轻轻捅了在帮我包扎的郝兽医郝兽医只是抬头看了眼便低下头摇着“救不了。挨了十好几枪血还在水里就流光了。”
于是我只好又看着迷龙把肉干嚼成了丝塞进了李乌拉的嘴里我看着一个东北黑龙江人抱着一个东北吉林人湿透了的头颅用他们真正道地的东北话在垂死者耳边絮语偶尔能飘过来两句如果能听懂的话全是“好啦好啦”“没事啦没事啦”“算啥玩意嘛”“老爷们啦”一类全无意义的絮语。
我们从来不知道迷龙和李乌拉到底有什么恩怨只知道迷龙总揍李乌拉但总在后者饿得半死的时候给他食物。我们因此更加躲着迷龙我们想得多恨一个人才能这样对他让他活着仅仅是为了承受怒气。
但迷龙拥有的好像不仅仅是怒气。
我们看着迷龙用额头顶着李乌拉的额头那是我们从未想见过他会对他人而的亲昵举动。
死啦死啦的队伍仍在丛林里前行现在它扩张了好几倍已经完全是一个连建制。黑皮的走在前边警戒穿衣服的照顾着两翼和后方现在大多数人有了武器而且那挺九二式重机枪被死啦死啦派了人抬着。
迷龙背着李乌拉走在队伍中间李乌拉身上披了别人的衣服确实象郝兽医说的他不再流血了滴答到地上的不过是水。
李乌拉后来动了一下失血太多其实已经让他看不见了他用搭在迷龙肩上的手摸索着迷龙的额头迷龙面无表情地走着由着他背上的人做这种摸索那只手从迷龙的额头摸过了鼻梁然后掉了下来。迷龙全无表情地感受着一颗头颅垂落在他的肩上。
迷龙走着。他没打算停留。
河谷一战让死啦死啦拥有了一整个对他死心踏地的连然后他仍拉着我们在丛林里晃真像他说的日军把战线拉得过长兑了一桶水的一瓶酒头丝吊着的战争。
李乌拉在我们开拔十分钟后就死了但迷龙一直背着他他背着他的同乡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死东北佬儿迷龙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东北佬儿了。
在丛林的晨光里迷龙仍背着那具尸体在走着他的表情步姿甚至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他像是不知疲累一具背尸骸的机器。
要麻背着本该迷龙拿着的轻机枪似乎是为了出一份自己没出的力。
郝兽医从他身边走过时根本都不敢看他“迷龙。”
没响应。
郝兽医轻声说:“人早死了。”
没响应。
死啦死啦提高了嗓门儿“你杠了门山炮么?能兑死小日本么?飙啥玩意儿嘛?”
我们吃了一惊看着站在路边的死啦死啦因为从那家伙嘴里蹦出来的是东北话我们几乎以为这货是一个东北人但那做不得数他之前就用东北话和迷龙吵过嘴用北平话和我斗用陕西话和郝兽医搭茬儿他嘴里甚至蹦出过边陲少数民族的嘶吼什么都做不得数——那货是个方言机器。
迷龙瞪着他因为“山炮”是句很严重的东北骂人话而且是对一个死者。
死啦死啦好像觉察不到迷龙的眼神似的接着说:“该干啥知道不?拿机枪去杀人。整个死人腻乎着忽悠谁呀?鳖犊子玩意儿。”
他头也不回径直去了他的队。迷龙看上去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他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在路边放下了李乌拉回头从要麻肩上拽回了他的机枪。
在十一年的流亡中迷龙早已是个对自己够狠的人他离开路边那具尸体时再没有回头。我提心吊胆看着他从死啦死啦身边过去了队。
我很担心迷龙整死他因为迷龙没说整死他——后来我现迷龙把自己禁言了他往下一直不怎么说话。
死啦死啦在叫我:“传令兵!三米以内!你立马给我到一个耳刮子就能抽到的距离!”
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跟上。
我们这帮子黑皮鬼在林边沿的树后蹲了第一线而穿衣服的是这次冲击的第二线。
我这回没离死啦死啦三米之外我蹲在他身边看着林外——一个英国人的全埋入式地下工事日军拥在那里对着洞口往里一个一个扔手榴弹机枪在对里边盲射——干什么不问而知。
死啦死啦悄声说:“传下去。我左手左边抄右手右边抄。等挥手。”
我传给不辣不辣传给蛇屁股蛇屁股传给迷龙迷龙该传给豆饼但他现在郁闷地在给自己禁言而豆饼不但在四米开外一个用手掌绝对拍不到的距离而且专心地向着他的庇护者要麻。
迷龙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那块石头过大了点儿又被他在豆饼头上砸个正着“咣当”一下豆饼终于回过头来看了迷龙一眼然后直挺挺地栽倒。
在我们众人的讶然中要麻扑过来和迷龙厮打我们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和黑皮鬼一起把那两个分开。
幸亏几十米开外的日军一个个手榴弹正炸得兴高采烈否则我们这帮伏击人的就要被人伏击。
死啦死啦的左手开始挥下。
迷龙开始射击他臂力倒是惊人但用得全不在当其机枪火力的威慑性远大于杀伤力。
值得一提的是他眼窝上拥有要麻猛一拳打出来的乌青。
我们从左右两翼同时开始抄上射击。
要麻一边射击被迷龙打出来的鼻血一边欢畅地流着。
我们的队伍又扩张了双纵变成了三纵中纵是人力抬携的重机枪和辎重要麻抬着机枪一角一边忿忿地擦着鼻血显然那对他而言是惩罚。
迷龙走在中纵的队尾背着仍在晕迷中的豆饼和他的机枪。
我们在丛林里游荡了整天袭击只顾唱空城计的日军让一队队无主孤魂的我军加入我们入夜时分死啦死啦终于适度地表示了他的满意。
我看着周围的人说:“都快他妈拉出半个独立营来啦。”
死啦死啦用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满意“哼。”
夜色下的机场地平线上闪烁着炮火、弹道炮击并不猛烈因为那主要来自我们监视下的日军所射的一些轻型迫击炮和掷弹筒打得也是三心二意威吓远大于实际杀伤爆炸得最灿烂最猛烈的反而是一些被日军也被英军击毁的飞机和他们自己点燃的弹药库。
死啦死啦哼了那声后我们终于不用再做野人了被引上了回机场的正途。机场正在被日军攻击这里的英军也在烧东西如果二十四小时前我们会视此行军为自杀但是现在……我们所遭遇的日军没有一家不是在唱空城计。
死啦死啦看够了把新得来的望远镜交给了我他特意留时间给我看他不急因为他的人马正在日军挖设于机场边的战壕之后设伏顺便架设新得来的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和和几挺轻机枪。
我眼睛不离望远镜一边说:“两个小队加几门炮打肿了也就一百四五十头。诸葛亮要被气成聻了人家的空城计一辈子就唱一次日本人一日三餐地唱。”
死啦死啦看不出什么欢喜他淡然得很“他们的运输力量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在这地区形成压倒优势全部主力都往印度往缅北追过去了后边就他妈孔雀屁股的后边——顺便问下什么是聻?”
“人死变鬼鬼死变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我解释给他听。
死啦死啦笑起来“渊博得很哪。徐州你就在吃军粮那打四年仗啦?以前一直在做学问?”
在我并不得意的人生中这是一直让我忿忿的部分“念书而已。把人味儿念成烂书页子味那种念法。”
死啦死啦乐了“怎么个念法呢?我倒想知道。”
他并不威严但总有一种与威严全不相干的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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