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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2/2)
力让我这类对他极抵触的人有时也在不知觉中就范。于是我给他展示了一下用一种驷五骈六摇头摆尾画胡子抹圈子的姿势背梁启之《少年中国说》有时它干脆是唱出来的以一种文化僵尸的姿态念诵这样一篇激扬文字本身即为悲哀。

    “日本人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欧西人之语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曰:恶是何言也!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我做作着他乐着我在“少年中国在”五个字上忽然一下哽住哽得那五个字都变了调——我愣住我忽然觉得很疲倦很悲伤。我以为这种悲伤早跟我没相干因为我早就不相信它。

    今天学到个乖别在人前调侃曾经的理想信不信另说你一直为它支付的是自己的生命。

    我缓过来就用我哑了的嗓子说:“……现在不是扯这蛋的时候。”

    他不乐了哦了一声似乎刚意识到马上我们将面临一场战争“对啊。不过你们不太用**心能蹭到这块儿的都是老兵油子保命的功夫一流——就是说都挺会打仗。”

    他说没错林中的我们没消停过两个重机枪巢已经被加固和隐蔽到即使开火你也看不清它的轮廓;蛇屁股把装了土的袋子打出了凹槽把枪架在上边以便更为精准;要麻上了树因为这样更加居高临下;不辣把别人的衣服撕成了土造的挂弹袋把手榴弹吊在脖子上他这样的冲锋手能否快投出手榴弹决定了他的生死——并不是他们几个每个人都在做类似的事情这确实是一帮老兵油子。

    死啦死啦有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老思既往少思将来思既往故生留恋思将来故生希望。烦啦烦啦你跟我冲了看看呗。”

    我摇摇头“你太危险。”

    他于是从那种调侃中回头看我一眼我不再吭气。他开始调动要和他冲锋的人我跟在后边。

    我想他说的并不是这次冲锋我说的也不是。

    这是死啦死啦打得比较损德的一战虽然人数占优还是背后偷袭他连两个小队的兵力都没打算硬撼。他、我、迷龙、不辣一帮子人轻而易举地爬进了日军因兵力空虚而空空如也的二线战壕一通步机枪手榴弹臭盖过去其间夹杂着死啦死啦几个缺德货手上一亮——他们扔出的是点着的火把。

    死啦死啦喊着“趴!趴窝!”他自个儿带头往壕沟里一趴连个头都不露那可叫迫击炮都打不到的死角。日军分出半数兵力来攻击背后当濒临二线战壕时那点微弱的火把光芒已经足够给暗地里的家伙提供照明坡地上的树林里迸射枪火两挺早标定好的重机枪弹道将没地儿躲的日军一个个舔倒瞄了半天的步枪手们叮叮当当地收拾着漏网之鱼。

    几挺轻机枪全被死啦死啦带在身边。迷龙们趴地上拿机枪扫射着沿交通壕过来的第二部分日军不辣们咣咣地扔着手榴弹在林间的火力掩护下往前推进。

    这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损失过半的日军很快向侧翼撤退我们追击。

    我用步枪点射着窜入夜幕中的日军看着他们栽倒。我把一个正在装弹的日军掷弹手打倒在他的掷弹筒上看着已经装入炮弹的掷弹筒被压在他身下爆炸。我看着我的射界被我的同僚们阻碍他们在追击我站起来拖着我的步枪一瘸一拐地追赶。

    如果我们在五年前甚至十一年前就这样打仗我心中自有少年中国在。但它晚来了好几年我已经成了个年青而又苍老的男人。

    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年青而苍老的我年青而苍老的我的祖国。

    那个黑皮的**的中校冲在兵油子堆里怪叫和射击他真是不像一个中校。

    死啦死啦现在把自己摊在日军阵地上的机枪工事能让自己舒服时他会把自己搞得很舒服他在吃着一个日本罐头一只脚光着以便他用脚趾把地上的几个日军徽章翻过来翻过去地排队和打量——他在认日军军衔。

    我们散落在周围搜刮着战利品。不辣又把自己脖子上挂满了日本手榴弹我翻寻着一个标着十字的军用医药包迷龙抱着机枪坐在尸骸中他大概还在想着他是最后一个东北人。

    林子里的人络绎地过来蛇屁股、要麻、包着脑袋的豆饼、郝兽医和阿译诸如此类的我们冲锋的脸上写着不适他们打援的加倍写着不适——不适于这样一场一面倒的战斗这样的胜利让他们有些茫然。

    死啦死啦挥着他的日本小勺对新来的大叫:“请进!请座!请上座!——你们诸位现在就是我的爷爷我是你们众人的灰孙子!”

    他心情很好很放松这傻子都看得出来这种时候他真是魅力四射以至我们更加讶然。“咋这么说捏?”他对迷龙说迷龙横了他一眼;“何解罗?”他对不辣说不辣嘿嘿一乐;“别傻笑中不中?”他对豆饼说豆饼连忙整容。

    死啦死啦看起来简直亲切得要死“今天诸位得上座!因为以前你们拿到的要么是大老爷不要的要么是天老爷扔给你们的要么靠自己可怜巴巴要么等别人好心——今天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我拖着那个医药箱交给郝兽医一边低声:“***收买人心。”

    老头儿说:“知道人有心就好啦。”

    老头儿嘿嘿地乐但他乐不了几秒因为迷龙猛站了起来把他的机枪架在工事上他虽没说话但那是个提示我们纷纷就位。

    夜色与雾霭中极目的机场那厢晃动着人影隐约地响着鼓点。

    我们很多支枪口指向着从雾霭那端来的那小队英**人整着队踏着小碎步小鼓手咚咚地敲着鼓走在他们的指挥官身边指挥官闲庭信步一般右手打阳伞似的打着一杆挂在竹竿上的小白旗——这个机场曾经的拥有者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机场。

    蛇屁股拉响了枪栓以便让他们停步。不辣把一个火把扔了过去而陡然增强的亮光下我们看到以上的细节——这一切让我们哑然。

    指挥官那是一位头已见了花白的军人长得几乎是让人尊敬的他庄严地甚至是仪态万方地举了举手上的白旗“先生们我们要做的事情正象你们看到的。我们决定接受《日内瓦公约》的保护。”

    死啦死啦在我身边诧异着“啥意思?”

    我说:“投降。还有什么《日内瓦公约》的。”

    死啦死啦眼里顿时闪烁了贪心的光“就是说我们要什么都可以?”

    我却有点儿没精打采“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于是那家伙走了出去他刚走了出去那那指挥官身后的英军已经拉响了枪栓我们可敬的指挥官伸手止住——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得习惯一个黑漆漆的挂了一身武器的**着上身的军人——老头儿的阅历让他可以容忍但绝非说他决定接受。

    指挥官含蓄地打量这死啦死啦“奥塞罗先生一支历史悠久的军队在他新崛起的对手面前放下旗帜是值得你们骄傲的事情。所以为什么不穿上您的衣服像个绅士一样和我们说话呢?”

    这话很长换成英语加倍长死啦死啦一直一脸外交笑容地听着听完了之后找翻译才现翻译被他扔在工事以里了。

    死啦死啦又喊我:“三米以内!传令兵!”

    我不怎么情愿地去他三米以内于是我们仪表堂堂的盟友又一次目睹了一个黑皮的**的瘸子我不知道在他艺术的心里叫我雅古理查三世还是伽西莫多。

    我告诉死啦死啦:“他叫你奥塞罗奥塞罗是摩尔人就是黑人。他说他是很有面子的人而你差不多光屁股了。你能不能把自个儿裹上点儿?这样大家都有面子。”

    死啦死啦才不管这个“***!因为他们烧光了我们的衣服!给我译!‘***’也要译出来!”

    我把他的意思文雅化了许多“我们无法扮演绅士因为您骁勇善战的士兵烧掉了衣服、枪枝、弹药、食物、药品等等一切我们得到的唯一战争物资是呕吐袋。我的指挥官因此表达他对此事的看法:***。”

    我得佩服那位老绅士的涵养他只是睐了睐眼睛“年青的先生为何生气?向你们提供物资不是我的份内断绝你们的物资来源遏制攻势恰巧倒是我的职责。当然那是在我撕毁我心爱的床单做成这块小白布之前。”

    我低下头我沉默我抬头看了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正安心地等着我译出以上内容:“别着急慢慢译。我也常忘字的忘汉字。”

    于是我继续沉默地看着他我一边轻轻捏着自己的指头让骨头轻响老绅士皱眉看着并不掩饰他的惊愕也许这又是个很不绅士的行为。

    我怎么解释我们的盟友宁可向日军投降也不愿相信他们被中**队搭救?我们的盟友甚至分不清汉语和日语或者更该说他们懒得分清。

    我们用半个小时解了机场的围但为了向机场守军说清我们来自早被他们放弃的战区是盟军——这花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老绅士终于折断了他的白旗扔在一边踏了一脚这样表示过他终于明朗的态度后他让在一边他的几个护卫列个仪仗队他的鼓手开始敲另一只曲子。

    我们大部分人都已经等得坐在地上了那是累的我们从我们不绅士的行为中站起身一脸的厌烦打着很不绅士的呵欠我们终于可以进入这座我们本该在里边换装整备全编制出击日军的基地和机场。

    我的腿都疼得要炸了刚才太费劲了我让在一边好走慢一点儿一个人扶住我扶我的是郝兽医。

    老头儿一脸的苦笑“救了整座机场你觉得荣幸吗?”

    “我不觉得荣幸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死啦死啦离着几臂远精力过剩地冲我吵吵——他实在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还看不出倦态的人“你都能教会英国佬分清中国人和日本人你真了不起!我又想给你升官啦!”

    我斜了他一眼我不想跟他说话但我愿意跟郝兽医说“就算咱们真救了整个快被英国人败光的缅甸英国人也不过觉得这是一场中国猴子打日本猴子的战争又愚蠢又自负就好像我们以前被人分得七零八落还嚷什么以夷制夷一样可笑。还有啊我们说英国人败光了缅甸这可只是他的殖民地我们呢……我们快败光了我们自己的祖国。”

    “他想法真多!”死啦死啦猛力拍了拍我从我们身边过他走向前边的迷龙看来又有人要被折腾。

    我不理他我现这货在时要想说自己的话最好就是不理他“我越来越后悔来这趟了郝老头你害死我了我该安安静静在禅达烂死的。”

    郝老头干笑了两声而答腔的仍是前边的死啦死啦这家伙的耳力有点儿非人“翻译官我立马就弄个英国医生来治你的腿。”

    我怒从心头起瞪着他“我告诉你件事吧?”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说:“说吧我啥破烂都收。”

    “你再能打也没有用。缅甸这场仗咱们输死了。”我瞪着他我已经说了够军法从事的话但够军法从事的事我之前也没少做。他看着我那表情与军法什么的完全没相干“我又不是在为英国人打仗……你瞪着我干什么?”

    这回他真走了拍着打着一言不的迷龙再不管我这边。

    郝兽医唏嘘了一下“他是在为我们打战呢。”

    我泼他的冷水“老头子啊乱激动的老头子你要小心中风啊。”

    我们睡在仓库里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比较会照料自己的人睡在仓库里俯拾即是的板条箱上我们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来之不易的武器离自己近一些。

    鼾声如雷我瞪着黑漆漆的穹顶看-一群人的鼾声夹在一起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情有高调有低音回旋的咏叹的欢呼的如泣如诉的。

    行伍多年最恨的事就是打鼾。家父要求寝食无声打小就家法高悬揍得我对睡觉和吃饭都有下意识的厌恶。

    我拼命跟自己说这觉来得不易从登上飞机就进入一个疯人的世界疯子累了倒地就睡我们却又得疯又得清醒……可世界上骗不来的有几件事情:心安理得、诚实、天真、睡着。

    我看着郝兽医从漆黑里摸了过来一会儿撞了箱子一会儿绊了板子他背着我给他的医药箱就算伸手就能够着我们这帮躺着的家伙可刚从外边有亮的地方来老头儿在这黑过头了的地方仍得摸索。

    我轻轻嘘了一声于是郝兽医摸上了我的脸。

    “那是我的鼻子眼。”我说。

    “对不起对不起。”他摸索着坐了下来“英国人这给找的啥鬼地方?黑得跟娘肚子里似的。”

    “仓库啊。放我们这帮野人到处乱跑要丢了他们的英国面子的老绅士说不定还真在想法给我们塞回娘肚子呢。”

    老头儿嘿嘿地乐“那敢情好。那我就回西安了。”

    “给死啦死啦治肩膀啦?你加把劲儿把他治死好吗?像对我们一样。”我问老头儿。

    老头儿摇摇头“你要不遂愿啦那家伙属四脚蛇伤肉不伤骨的拿签子蘸了药捅进去就好连他和英国人拌嘴都不耽误。”

    “他又在跟英国老泼皮拌嘴呢?”我开始往起里爬和英国人吵架是我愿意做的事情但被郝兽医拉住。

    老头儿拉住我“得了得了。老泼皮明说了不欢迎没有绅士风度的翻译而且弄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翻译。死啦死啦也说让你好好躺着明天再三米以内。”

    于是我又躺下了躺在板条箱上老郝躺在箱子下。

    “你真相信他?”我问。

    郝兽医答非所问“信不信由你。他在跟英国人要医生治你的腿。不是我这样的医生是像样的医生。”

    我沉默在沉默中摸索着我的腿“这是谁的腿?我忘球的了。”

    郝兽医叹了口气“睡吧睡吧这年头谁又还记得个什么?你看老子被你们死丘八裹进来打仗就成了个浮萍的命就心里记得自己个根。”

    “***睡不着。”我说。

    “年纪轻轻你凭什么睡不着?”

    “明后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凭什么睡得着?”

    “最不济象我一事无成就这么老死。可凭什么睡不着?”老头儿不依不饶。

    “没心思跟你老糊涂扯了。”

    郝兽医在黑暗中苦笑“你睁着眼的吧?你闭上眼。”

    “闭上也睡不着。”我说。

    “你闭上。”

    我闭了眼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血肉横飞马驴儿在机枪弹的冲击力下飘走连长在烧迷龙抱着李乌拉的尸体站在浅滩死啦死啦像个猿人一样挺着滴血的枪刺鬼叫这中间闪现了一个女孩在这样的纷乱中我记得她叫小醉。

    然后我听见郝兽医在哼歌就他那嗓子跟老鸦有一拼大概是陕西人哄小孩子睡觉唱的歌。

    我转了个身“嚎什么嚎啊?我他妈又不是你儿子!”

    郝兽医“嗯“了一声“我儿子跟着汤恩伯的部队在打仗呢。闭上眼闭上眼。”

    “闭上眼也睡不着!”

    我闭上眼这回很安详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郝兽医轻轻拍打着我的手他还是哼哼他难听的老鸦调。

    我就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就这么一直把自己想睡着了。

    我被人推擞着我开始惊叫那叫声吓到了我自己我猛坐了起来死掐着推我的人——然后我在那群老油条的哄堂大笑中清醒。

    不辣、要麻、康丫们大笑着看着我我手上死死掐着阿译的脖子连吓带掐阿译脸色惨白我讪讪地放开阿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压抑着咳了两声。

    “我就是告诉你有衣服了。”他说。

    我看了看他新穿上的英式军装而更让我注意到的是他手上拿的剪子-和一个剪零碎了的马口铁罐头。

    阿译解释说:“英国人的衔跟咱们不一样我剪几个咱们中国的衔戴着。”

    我想嘲笑他可是未遂最后摸了摸他被我掐过的喉头。

    我打算忘掉曾被阿译打过黑枪——只要不用和他一块儿再上战场。”

    我睡眼惺忪地走过仓库王八蛋们都早起来了在外边洗漱自己这仓库里几乎空着。我看着板条箱上放着的那些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衣服、一副绑腿、一个背包、水壶和少量而难看的m1917式钢盔。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日光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我触摸它们那种温暖让我觉得很悲伤。

    我们中间黑皮的那帮家伙在仓库边用胶皮管子的水龙洗净自己用刚拿到的毛巾包着刚拿到的肥皂当流星锤打仗。我们抓住跟着要麻上了一班机的一个家伙束住了他的裤腿然后往里边灌水让他举步维艰地穿着一条灯笼裤。

    英国人的哨兵奇怪地看着我们——郝老头儿给自己打了满头的肥皂却找不着水管他闭着眼摸索着我们却一直在移动着水管放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康丫得得令台令令台地唱着某段武生戏文包着肥皂的毛巾被他当马鞭子挥舞肥皂飞了出去滑了一段落在独霸一个水管子正在冲洗自己的迷龙脚下——其后果是滑得迷龙仰天一跤。

    我们都老实了我们中的康丫有一种头破血流至少是鼻青脸肿的预感。

    迷龙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看了看然后抓起那块肥皂给自己打肥皂。

    我们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迷龙也许完了迷龙真的是不再像迷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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