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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迷龙活动着刚打过康丫的腕关节刚挨过打的康丫这回在后边把着车另一个人跟前边拉着后娘养的豆饼跟在车边。迷龙那一摊子壮大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货物也包括他们的人丁现在即使一次上三人这轮车也够三班倒的。终于踏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迷龙也终于有些高兴他该带的不该带的全扔在车上边吆喝着康丫边就这盘肠高坡观望细小蜿蜒的怒江。

    “大耳刮子好呢汽车好呢?”迷龙问康丫。

    “……大耳刮子好。”

    迷龙于是就高兴到摸康丫的头“乖儿子。”

    康丫不看我们我们也不看他们但是迷龙现在心情好迷龙就偏要看我们“嗳嗳嗳那都谁啊?脖子错环啦都?我给你们正过来。”

    他***是有办法车上还有一箱饼干那家伙端起来就往路边一个平摔。扑啪一响箱子拍地饥肠辘辘的我们立刻转头。

    “兽医不好了我抢了你饭碗呢。”迷龙坏笑。

    郝兽医只好干涩地笑笑但我们中自有脸皮厚的家伙不辣毫不介意地把那箱饼干捡了回来和我们分食一边还要忙活和迷龙打嘴仗“迷老板有罐头一人打赏个呗?”

    迷龙说:“吃饱了好有力气跟我翻白眼球?白日梦白日做吧。后边死人堆里倒多得是小日本也多得是有种自己拿去。”

    蛇屁股提醒他:“休息呢。你别往前走啦死啦死啦一见你怒从心头起直接崩掉。”

    “他好意思崩我?他好意思崩我们哪个?”迷龙说。

    话这么说但可以确定迷龙并不是找死的货他拍着康丫的背让他的苦力们把车拖停了。迷龙也不甘于和我们坐靠在车上向路那边的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张了一望。

    康丫如蒙大赦看得出他这几天过得不比我们好多少“有水的没?”

    蛇屁股说:“拿罐头来换。”

    康丫忙说:“天地良心。我哪儿有啊?”

    “可保他那裤腿里就藏着好几个。我还可保就偷你老板车上的——丧门星!”我叫那个云南佬儿。

    可怜丧门星也算个会家子却沦落成打手兼为走狗他猛跳起来卡住了康丫不辣把康丫的裤子猛然一松两个罐头滚落坡地蛇屁股连滚带爬地逮住。

    我们哈哈大笑把康丫推落在我们中间我拿了一个半满的水壶砸过去但康丫现在想的不是解渴了他耷拉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雇主迷龙“迷龙非打死我不得……你看我身上这乌青。”

    我说:“才不会呢。他好意思打死你?他好意思打死我们任一个?”

    因为康丫提到迷龙所以我看迷龙我现迷龙根本没看我们包括刚才的闹剧现在错环了的是他的脖子他一直靠在车上看着路那边的两活人一死人。

    “兽医有人脖子错环了要你正过来……迷龙?!”我叫他。

    迷龙转头看了我们一眼嘟囔了句傻瓜玩意儿一类的然后又转回去。

    于是我们开始唿哨和笑闹迷龙又看我们一眼嘟囔了一句傻瓜玩意儿然后站直了做一些整理货物的杂事那完全是心不在焉的仅仅是为了止住自己走向那厢的一种徒劳但他一边整着一边仍看着那边最后他连这种徒劳也不做了他走向那里时刚被他整过的一部分货物落在地上。

    只有最麻木的豆饼去把那些并不属于他的货物拾捡回车上。而我们都哑然了因迷龙的表情实在太过于认真没有别的只是认真和小心那样过份的认真和小心、温和、悲伤、欢乐、伤逝、怀乡、心碎只该属于梦境。

    不辣叫他:“迷龙你让人安静会好不好?”

    迷龙的嘀咕像是对自己说的:“怪可怜的。”

    “你又帮不上忙。”不辣补上一句。

    没有回应。

    迷龙那年三十八岁他拒绝在日占区生活流亡入关时是二十七岁我们不知道他之前的二十七年中有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关内的十一年如何渡过。我们只知道那天我们看见个梦游的他梦见已经永远消逝的一切我们觉得他惊醒时就会横死在我们眼前。

    迷龙在我们的讶然中横穿山路这最多可过一辆汽车的宽度对他来说也许比这几天所有的路加起来还长。

    迷龙站在那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面前对死人他完全忽略但我们无法确定他看女人更多还是看孩子更多他的目光是贪婪而不是好色因为他只生了一双眼睛却想在同一时间内把两个人从眼里收进心里。

    那个女人并没有看他低垂着几乎是披散的沾着草叶和泥垢的头。那孩子瞪着他如一只幼犬瞪着巨大的同类只是此时的迷龙如果像狗也只是象一匹级巨大的温驯松狮。

    女人低声说:“你能不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开口我们现他在这一瞬居然变得粗嘎和磕巴起来“你……你那啥……从哪儿来?”

    他开口了我们也清醒了我们也又可以笑闹了。

    不辣说:“东北啊!哈哈缅甸他东北的!”

    我们笑连郝兽医也笑我们竭力用这样粗野的笑谑来排遣迷龙带来的悲伤。

    但迷龙从掉过头那一会儿就对我们单方面丧失听觉了“你儿子?”

    女人没抬头也没回答而迷龙迟疑地伸了手想去摸那小孩子的头不管是几天还是一周的颠沛流离都足可以把那么一个本就很淘的小家伙逼成小野兽他爪子挥了一下迷龙手背上多了几道挠印。迷龙珍惜地用嘴吮了吮伤口也不知道是惜自己的血还是惜那几道伤痕。

    “你丈夫呢?”迷龙问。

    蛇屁股替女人回答:“死了呗。一头担子不好挑迷龙要不你已经有挂车了你凑合着再来一挑子?”

    我们并不觉得好笑但是我们笑。

    那女人低着头我们都没人能看见过她的脸。我能肯定那是出自尊严而不是羞涩她有那种默默承受伤痕的自尊——因为迷龙了半天痴伸手像是想撩开她头看一眼时她不是羞涩或惊恐地搪开而是坚定地抓住了迷龙的手放回原处。

    迷龙的手指上拈着一片草叶那是从她头上拈下来的我确定那女人在她的头下看着她也看见她的儿子兼保镖立刻一脚踢在迷龙的膝盖上而迷龙照旧哈着腰直着腿保持着他虔诚的姿势和看见上帝的表情。

    “我那个……拿掉这个。”迷龙让手上的草叶落地。

    女人问:“你能不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问:“你能不能嫁给我?”

    我们哑然了。我哑然了一会儿后一拳锤翻了康丫正仰脖子在喝的水让水洒了他一身。我开的头让我们使劲地笑而我疯狂地笑。

    我一边笑一边揉着我确实在痛的肚子一边抹平我的笑纹。

    我大笑我假笑因为太好笑了。我笑得心快碎了因为我想我一直忙活着悔疚和憎恨迷龙却在路边捡到他的幸福。

    那女人特意等到我们笑完了才说话因为她的教养让她不习惯以大声来压过笑声“我公公给自己做了个生柩才三寸厚就连房子一块被烧了。如果你能给他三寸厚的棺柩可以。”

    迷龙说:“我能啊。不过你别听岔了我说的是你嫁给我。”

    显然那边并没听岔因为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如果你能带我们回中国给我们个家。我就嫁给你。”

    迷龙因这要求的轻易和艰难挠了挠头“那可不呗我又不想娶个外国人。”

    于是那女人提出她的最后一个要求:“如果我死了你也能好好对雷宝儿。我就嫁给你。”

    迷龙在她刚说出最后一个字便开口了他根本是毫不犹豫的而我们已经因那两个混蛋认真到只能当作戏谑的对答而彻底安静。

    “就算你不死我也会好好对雷宝儿。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要带你们回中国。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我屁股后边这帮子混蛋玩意儿带你们回中国。”

    女人说:“那我嫁给你了。”

    迷龙直起腰来看着狼牙般的山势中细长如带的怒江看着南天门顶上那处被树藤树根爬得光怪6离的巨岩和其上的巨树。

    刚办成*人生第一件大事的迷龙长长地吁了口气还没及转身就对我们嚷嚷:

    “有家巴事儿没有?!”

    我们在同时扮演着傻子和哑巴。

    迷龙先把他订下的家庭放在一边迈过山路走向我们山风吹着很轻快他回来时比过去时快了至少五倍。

    我们仍在扮演着傻子和哑巴。而迷龙几乎是在以一种咏唱调和我们说话。

    “家伙事呀家伙事?谁有***家伙事呀?”

    “什么是家伙事?”阿译问

    迷龙做了件以前会吓着我们的事情他搂着他从不愿接近三尺以内的阿译摇晃但我们现在已经没空去惊奇这个了。

    “刀啊锯子啊刨子啊斧子啊铣子啊做棺材的那些!”

    我问他:“……你以为我们要在这歇一周吗?连吃带盹一个小时你做副棺材?三寸厚的棺材?”

    迷龙现在开始摇晃我让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床在撞得响“所以要赶紧的啊赶紧的!赶紧的啊!”

    我们仍在呆而迷龙很快为自己想到了加快度的办法他一伸胳臂展示挂了半腕子的手表“把你们能用得上的家伙事都交出来!一件家伙事换我一块表!”

    对我们这样一群混蛋来说利诱大过其他任何冲击而一队这么大人马工具多少还是有一些刨子铣子是没有工兵铲、锹、斧、刀甚至是锯倒是在地上扔了一堆其中夹杂着丧门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

    迷龙一屁股蹲下挑拣着他绝不在乎这样一件简陋的工具要他付了几百倍的代价斧子、铲子、方头锹什么的被他抱了满怀然后顺手把他所有的表都如搓泥一般地捋在地上。

    我们愕然地看着并没人想起去捡而迷龙一次扛着至少四件工具进入路边的山林时先向我们呲牙一乐然后对着路那边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的家庭嚷嚷。

    “三寸厚!少半分就地阉了我!”

    我们郁闷地坐在路边从康丫那里撬来的两个罐头已经打开但没谁想去吃实际上我们中间的康丫和不辣已经消失他们也钻到林子里看热闹去了。

    一个从路边山林里传来的声音一直敲击着我们那是迷龙用斧刃砍击树干的声音急促、有力几乎与人的心跳同步间或伴之以迷龙快意淋漓的叫喊声。

    “顺~~山~~倒喽!”

    然后我们就听到一个庞然大物倒地的沉重声音而又一截树的尖梢在我们身后的林中消失。

    康丫和不辣深一脚浅一脚从迷龙砍树的林子里颠了出来老粗对这事的免疫力强过我和阿译、郝兽医这样的但仍有些茫然。

    “罐头开啦?有筷子的没?”康丫问但那纯属心不在焉的废话他也是说完了就自己去树上折筷子。

    不辣赞叹道:“乌龟王八出娘胎时大概就是个砍树的山妖呢……你们开两罐头他砍了四棵……”

    “迎~山~倒~喽~!”又一声巨响又一块树梢自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康丫数着:“五棵。”

    我实在再按捺不住起身走入康丫不辣刚出来的地方并现郝兽医也跟在我的后边。

    我们看着那个在林子里埋头猛干的家伙那家伙把上衣脱了缠在自己的腰上后仍像个刚出笼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但除了热气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能让人联想到包子他几乎是同时使用着四件工具在猛力的挥击后在切口上钉入楔子再用斧背把碗口粗的树按着他要的方向击倒。

    轻信、莽撞、永不思考、人来疯我在心里评论。而他用斧子回击:抑郁、自闭、多疑、坐以待毙的瘪犊子玩意儿——最要命的砍树的根本没操心我的嘀咕他只费力不让树倒下时砸到他的兄弟……他是山妖爱惜他的树木兄弟。

    后来我不再腹谤了于是我看见野猪的凶猛豹子的敏捷熊罴的豪雄和灵长目的智慧……我多想这样使用我的生命。

    我呆呆看着那场人与树木的舞蹈急促而不失韵律迷龙踏着一种伐木者独有的舞步移动于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圆之上让他的斧刃每一下都精确地挥击在他的目的上。他像是解牛的疱丁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他身上的纹身为什么是花瓣与苍龙粗犷与细腻的姻缘。

    迷龙将他的斧子砍入了地里开始拥抱他砍的那棵树看起来几乎是在与树亲嘴——别误会他只是在了解那棵树将倒下的方向然后他用膀子撞了两下以让这个方向更加确定然后他在切口上打了楔子然后退两步拿起斧子用斧背挥了大半个圈敲击在树干上。

    树木倒下时夹着迷龙欢快的声音:“~顺~山~倒~喽~!”

    这个顺山倒的树梢就砸在我身前两尺之地枝叶和土屑草叶飞溅一瞬间我的天地像要坍塌。

    迷龙大笑“完啦完啦完啦!完犊子啦来不及啦!哈哈!”

    那家伙猿猴一样从刚坍塌完的天地那厢蹦蹿过来为了过路方便还顺手推了我一把——其实我根本没挡着他我往后一退摔在草窝里他顾自跑出林子去了。

    我茫然坐在草窝里身边站着同样茫然的郝兽医。

    郝兽医仍茫然站在我的旁边我就势那么坐着茫然看着已经被迷龙清空了一小片的林子。

    而这时迷龙已经带着他的狗腿子兼苦力们回来他们手上拿着刀、铲镐-连丧门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现在都征用了。

    迷龙指挥着他的狗腿“地快着点!你们几个把树枝子都砍了!”他劈叉两刀砍掉一截枝枝并特意留着枝干接合处尖锐的头“这个要留着老子没多少钉子。梢头的枝叶别砍光了老子要好看。——你们几个这边!”

    他一手划定了拿铲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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