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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迷龙冲我们嚷嚷:“瞅见我老婆孩子没有?!”郝兽医说:“不是过江了吗?”

    “没瞅见!叫人拐跑啦!是个死胖子!这年头敢胖的没好人!”

    我冲他说:“你他妈少喝点儿!”

    迷龙辩解道:“我一滴都没喝!我一直找我老婆来着!……那个谁谁你站着别走!我老婆我儿子你看红眼啦派人给拐跑啦!”

    那个谁谁是死啦死啦他正从我们中间站起身来走向个空寂点的地方。迷龙不分青红皂白的胡嚷也只教他停了下步子看了眼然后留下个苦笑走开。

    我们也不再搭理迷龙而继续我们的欢乐。一群乡野之人能如何对待他们认为的英雄呢?不过是你想吃就给吃想喝就给喝我们席着的地上每个人跟前都放了来自好几家的碗碟所盛放的内容若在饱食之日看来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我们左一口猪肉右一口石榴而一帮乡野村夫嘻嘻哈哈吸着水烟筒嚼着槟榔带笑看。

    迷龙委委屈屈地往鸟铳里装第二筒火药一边嘟囔:“我老婆我儿子我副射手。”

    我很不幸地吃到一个足可做催泪气原料的辣椒呵呵地被老太婆捧来一碗救命水我喝着水寒暄以尽宾主之礼。

    “儿子呢?……年青人?”我问他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脯“男的!”

    老太婆就开始用围裙的裾抹眼睛“修路去了。死了。”

    我忽然噎住了。迷龙又在我们的视野外大叫:“我老婆呢?”伴之以轰隆的一下但我瞪着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别人忙着吃喝都没人理他。

    我拍了拍那个瘦骨嶙峋的肩膀看了看离开我们坐在寂静之处的死啦死啦他临了街也临了田野他对着田野而给了我们一个背影。

    打了四年仗我开始认一个奇怪的理战场是仁慈的非生即死人间世则残酷它为你准备的东西叫作没数。

    我忽然很想和他坐在一起。

    我站起来想走向死啦死啦而另一个人提前走向了他:迷龙把那杆打空了的鸟枪提在手上摆明是要打后边狠砸一下的意思。

    迷龙在跟自己嘟囔:“你别吭声我整死那个王八蛋。”

    我制止他“迷龙!”

    那小子置若罔闻地走我跟着我不信他会真砸但我保不准我前边那个混蛋也许会真砸。

    我跟着迷龙迷龙走向死啦死啦我们都离开了人群。

    我又叫了一声:“迷龙!”

    迷龙没听见似的倒提着鸟枪的手臂肌肉兀突我开始担心他真来一下子了。

    忽然我心生了寒意我从迷龙身上转开了视线一条巨大的狗正从斜刺里冲来它属于那种你看一眼就很难忘掉的家伙属于你看一眼就从裤裆里生出寒意让睾丸紧缩的家伙——所以我很清楚地记得它那个在我离开禅达时在禅达城里和郊外到处疯跑的家伙它在雨地里像是射出去的箭。

    现在它的毛乍着纯攻击姿态毫无疑问是冲向背对着它的死啦死啦。

    我抬高了嗓门“迷龙!!!”

    我们总是能意识到危险打定主意不搭理我的迷龙也听出了声音不对他转了身早抡好了的鸟枪正好在冲刺两步后对着那条大狗抡出。

    迷龙抡圆了鸟枪冲刺……

    然后他一头结结实实摔了一嘴泥那是被人一推还加上一绊才有的效果。

    然后我看着搞倒了迷龙的死啦死啦冲向那条大狗我搞不清是狗扑倒了他还是他撞倒了狗人和狗滚在地上狗在低哮而人在出狗叫我瞪了很长时间仍觉得他们是在做生死斗而狗确实在咬着他只是轻轻地咬他也确实在咬着狗咬到一嘴毛。

    但我确实看到他在笑我从没见过他甚至从没见过任何人能笑得这样开心开心得让我想哭开心得让我根本没注意身外的车声和人群喧哗的忽然静寂。

    死啦死啦跟狗亲热极了“你没被母狗拐跑啊?这山里有狼的母狼!你也看不上?你打架了没有?干掉几个?你现在是禅达的狗王了吧?”

    我呆呆地看着。迷龙爬起来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

    死啦死啦终于想起来向我们解释了“从来不知道啥叫夹尾巴跑的那家伙!咬得我差点儿夹尾巴的家伙!生死交交生死!用不着拜把子的好兄弟!”他立刻又跟那条大狗缠上了“别做狗了你你老大去山里砸狼爷的场子你做狼王好了!”

    我忽然明白我看见的是一个家庭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可这条吓死人的狗是在所谓的家里牵挂他的唯一生命。

    我仍然觉得心里的那股寒意未去反盛我在一片寂静中转了转头眼角里看见一个高瘦挺拔如枪的人影我转回了头又觉得不对于是我完全转过了身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虞啸卿。

    虞啸卿仍然是那副天降大任的排场卡车和吉普停在我们坐席的左近那十九个幸存者都噤若寒蝉他的精锐爱将张何李余们站在他的身后和着一脸不善的师部宪兵还有一个貌不惊人一脸庸人相得不似军人的五旬军人。

    死啦死啦也终于不再和他的狗兄弟纠缠爬了起来掸了掸灰然后敬了个礼——我甚至记不起来他曾几何时敬过礼。

    虞啸卿还了个礼手仍摁在他的柯尔特上我毫不怀疑他会拔枪来那么一下就像对现在仍曝在怒江东岸的特务营长。死啦死啦站他面前也衬得有点儿萎刀锋总是比棉花夺目。

    “幸虞团座力挽狂澜重筑江防……”他说。

    虞啸卿说话跟砍刀也似立刻就把他的话砍断了“命里事份内事。说你的事。”

    死啦死啦涎着脸继续说:“……又一言九鼎及时炮这里无分军民一条命都是团座给的。”

    “老百姓的命是他们自己的。你们的命临阵脱逃得来的那就不是份内事是我最恨的事。”虞啸毅说。

    “我下的命令他们……”死啦死啦说然后他看了看我们“一直都不错。”

    虞啸卿点了点头“很好。能让一伙散兵溃勇打这种绝户仗你本该是如此对他们。与他们无关我知道了。”

    于是死啦死啦鞠了个大躬把手里的东西奉上“总之大恩不言谢。”

    虞啸卿根本就没去看死啦死啦手上的那支南部式“我不爱用倭寇的器物。”

    死啦死啦解释道:“南天门上打来的原主是个中佐枪柄上有他的名字。”

    虞啸卿看了看枪柄“立花奇雄日军竹内联队副联队长身世显赫论谋勇却有纸上之嫌。真货教假货给毙了可见英雄不问出处。”

    死啦死啦就着那话里藏刀可劲儿干笑“如果南天门用兵的是虞团座恐怕竹内本人的佩枪也要在这里了。”

    “你这一顶顶高帽子扣过来可不教人讨厌?我不擅打无准备之战如果南天门上是我打得还不如你。”虞啸毅说然后掂掂那支枪“谢了——抓了。”

    那家伙不形于色两句话间的落差也实在大了点他那些亲随可不管这些抹了死啦死啦的肩膀就要上绳子。

    虞啸卿说:“军人须有敬重之心。”张立宪何书光几个人仍在生绑他们大概除了虞啸卿也不敬重个什么于是虞啸卿吼道:“铐子!不是绳子!”

    那几个人总算明白过来换用了较为文明的铐子死啦死啦扎煞着双手琢磨刚戴上的铐子他总算是还幸运我们都见过特务营长被绑得像头待宰的活猪。

    我还不是那么意外而对其他的二十个人来说这个转变也实在太突然了他们还没有鼓嚣只因为宪兵们的枪虽然没有举起来瞄着我们但确实是有意无意地对着我们迷龙刚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何书光警告性地指着鼻子而那支没上药的鸟枪也被人拿走了。

    我止住迷龙“别动!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迷龙看了眼我又瞪了眼何书光最后看着死啦死啦以寻找一个答案。

    死啦死啦很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让他回到我们中间顺便向我抱了个揖以示谢意他做这些时像在炫耀他有而我们没有的手铐“照顾我老弟。”

    我知道那说的是他的狗“倒怕你老弟把我们吃了。”

    他乐了于是低下身揉了揉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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