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头他也许说了什么也许根本啥也没说但那条狗的反应让你只好把它当人而且是当一个思维极成熟的人对待它闻了闻那副手铐然后用一副悲伤的表情看着死啦死啦转了身子在人的指引下上了那辆卡车——它甚至连低鸣也没有一声。
反倒是我们人诸如迷龙、不辣这样的人需要我一手抓着一个用言语压制:“别胡来真为他好就别胡来。”
阿译问:“为什么?”
我看了眼他那悲伤而沮丧苍白的脸我动了动嘴什么也没有说。
而张立宪过来向阿译敬了个礼阿译茫然得忘了回礼。
“你说过你是十五期军官训练团成员?”张立宪问。
阿译看着他说:“……你是十七期的。”
张立宪却并不是来攀交情的“长官叫你过去。”
叫他去的却并不是虞啸卿那个一脸庸人相的五旬军人用目光向他示意虽世故却友好得让阿译寂寥的心里顿生暖意——那个人戴着上校衔但你无法从那上头判定他的身份。
阿译立刻颠颠地带着十七八个疑团过去。
而虞啸卿看了眼已经装好死啦死啦的车看看我们如果看车时他还有难以压抑的敬重和惋惜看我们时他立刻心生了厌意。我耷拉着头迷龙搓着泥不辣一只手伸在裤裆里郝兽医……光冲他那副老相也是没卖相的更遑论军容。
“似军似匪似民似贼。”他惨不忍睹到干脆把脑袋转向了他的手下“给他们找个地方打理好。这样子放出来要叫禅达的乡亲对我军顿失信心。”
然后他转头走开。
车驶动人分开。虽然很累但轮子与我们无缘我们仍站在那里那条狗像有什么要说似的向我走近了几步让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很茫然它很悲伤。
何书光吆喝着:“走啦走啦!团座说不要晾在这里!”
我们开始在车尾的烟尘中开动我们的双腿物资紧烧的是劣质油那烟呛得我们只好低了头。
显然禅达人并没有觉得我们丢了军队的人他们不断打乱我们本来就不成队形的队形把我们刚才没来得及吃完的东西塞到我们身上。我低着头看着贴着我在走的那条狗每当它靠我太近时我便闪远一点儿我的视线外边押送我们的兵在喝叱但食物仍在塞来剩下的花枝仍然掷在我们低垂的头上然后落在地上被我们的脚踏过。
阿译回到我们中间手上立刻被人塞了一个巨大的榴莲他拿着那玩意儿的难堪表情让我在这一路沉默中亦觉得有趣。
我说:“阿译以后你可以拿它做聘礼。”
那家伙居然很正式地回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实在想笑说缺德话让我稍抬起了头然后被一枝花掷在我的眼角。
这是一枝扔得最缺德的花它是那种长了刺的植物而一路旋转着飞来花梗正好扎在我眼角最敏感的地方。我顿时痛得昏天黑地捂了一只泪水滂沱的眼睛寻找那个肇事者。
肇事者站在离我两三米之外的路边捂着嘴手上还拿着几枝没来得及扔出来的该死的花。她瞪大了两只眼睛瞪着我我用一只还能使的眼睛瞪着她她的惊惶、我的愤怒顿时都成为不可思议。
押送者在喝叱我的停滞不辣在用湖南土话回骂郝兽医撞在我身上这些喧嚣连同长期战争带来的伤创、死啦死啦留给我们的茫然连同我处身的这个渣子队和禅达都不存在了。我只是尽量用一只眼再加上一只拼命睐着、流着眼泪想派上用场的眼看着小醉。
从缅甸到禅达的路上我外表平静心里是个疯子。
我想着一个女人我偷过她的钱但我想她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想在自己空洞洞准备迎接死亡的心里盛点儿什么。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用一只眼睛流着眼泪小醉终于想起弥补一下她的过失开始把花扔在地上开始寻找她的手绢那真像一头一边掰玉米一边扔玉米的熊瞎子。
我被押送者推擞着与她递上来的手绢失之交臂。她在人群之外追赶着我们这队人想把手绢给我似乎那块手绢倒成了让我们脱离苦海的关键而我在人群中寻找那飘忽的一点。
她边跑边递手绢边说:“你擦擦眼睛!”
我被推擞着文不对题地嚷嚷:“回去吧!回去!”
她一直跟到虞啸卿为我们安排的地方才被砖墙隔出我的视野。
死过十七八次后我终于确定我已经回家。
暮色深沉隐没了我们。
师部派的兵在门口设了哨他们并不需要警惕我们没反水的思维也没兵变的勇气所以他们是狐疑而不是警惕地瞪着我们。自从上次虞啸卿来招过兵之后这里已经彻底空了挑剩下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包括羊蛋子和我们那饱食终日的站长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半月多来无人打理也无人居住的地方。
我们被哨兵狐疑地盯着我们自己茫然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生活过和相识的这个地方。即使破烂如斯这里还是被席卷过郝兽医的医院已经仅剩几片破烂的竹片席了那曾是它的隔墙我们的聚集地、曾与猪肉炖粉条相关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锅和锅架子都消失了只剩下几块搁屁股的残砖和阿译写过字的木板还在而上边还写着“猪肉白菜炖粉条”迷龙做仓库的那屋门敞开着不用看也知道里边空空如也被迷龙拔了又掰断的那棵花树一边一截仍扔在地上。
余治是押送我们来这里的人他喝道:“解散!”
我们并没队形只是麻木地扎成一堆他也不管顾自走了。我们茫然地散开了一些然后悄没声散去各自的角落。
迷龙进了曾属于他的房间就关上了门。
郝兽医唉声叹气去研究他的医院。
阿译蹲下来琢磨断了的花树根。
不辣把残砖码成我们原来放屁股的那样然后就坐了自己的那块儿呆。
蛇屁股学着康丫说话尽管广东人绝拿不准山西调但谁都知道他在学谁“有猪肉的没?有白菜的没?有要麻的没?康丫有的没?”
“我打扁你。”不辣威胁道。
不辣鬼知道想起什么有点儿哭相蛇屁股把自己绷出一张更难看的哭丧脸凑了上去“哭哭哭!”
不辣倒不哭了一个大耳光抽了上去蛇屁股这回倒真被快打哭了。
不辣说:“哭哭哭!”
蛇屁股也不哭一个大耳光抽了回来“哭哭哭!”
我转开了脸不想再看那俩活宝但那“哭哭哭”和互抽耳光的声音仍不绝于耳我手上握着小醉的手绢——那东西后来总算是到了我的手上——红肿着一只眼这地方让我觉得很难待得下去我冒失地走向大门。
哨兵满汉禅达人如临大敌地拿枪对了我“回克!”
哨兵泥蛋湖北佬儿自以为很有心思的那种冷黄脸看着我点点头“新的枪你莫逼我开洋荤。”
我歪头看着那两个拿杆枪就把自己当成杀人王的老百姓满汉如临大敌就是端枪如拿木棍连扳机都没扣上泥蛋抱着臂枪笼在臂弯里这个没有任何实用性的怀枪姿势显然被他觉得很有模有样。我这么歪着头看人让他们很恼火没一会儿泥蛋就低了头费劲地找着枪栓。
丧门星过来把我拉开一边对着那俩货数落:“吃了神屁也不要放神气。大家都云南人嘞。”
满汉顿时就很好奇“你也是云南人啊?”
丧门星没理他扶了我到角落里坐着。这家伙话少但是心细我平时没事就晾我的腿他也帮我摆开那个姿势把腿晾着。
他对我说:“出不去的。我知道你想啥出不去的。”
我顾左右而言他:“伤口绑太紧了。”
于是他帮我松绷带。我将头靠在墙上看着死啦死啦的狗在院子里逡巡它才是我们中间最不茫然最有自信的家伙。
我们回到了家收容站虞啸卿要求的不会损及军威的地方。我们转着圈以为走了很远最后却踢到绊倒过我们一次的那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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