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想回到满清吗?”
死啦死啦否认:“不是。这样好记事生过什么到过哪儿。”
虞啸卿说:“国难当前做军人尤其要精诚专心。因闲花贪生因野草惧死这样的军人该死。”
死啦死啦说:“如果我不能记住经过了什么那就死也死做了一个糊涂鬼。”
虞啸卿说:“现在死了你明白吗?”
死啦死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那你真要做定糊涂鬼了。”虞啸卿简短地说。
我们听得心里大跳了一下而唐基轻咳了一声似乎在刚报个名字时虞主审就打算把人定死罪了。虞啸卿于是不再问而是转而玩他的枪套了唐基终可继续。
“籍贯。”
死啦死啦干脆地回答:“不知道。”他很歉疚地向问者点点头“惭愧是真不知道。”
唐基绝有一份见怪不怪的修为“祖籍。”
“我家里人颠沛得很。出生前他们换过几十个地方。”
“出生地。”
死啦死啦答:“我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出生荒山野地到底是热河还察哈尔谁也不知道。”他认真地补充尽管那补充听起来像捣乱“是个庙里庙里没和尚。光绪慈禧都死啦和尚尼姑都被拉去念经啦。”
张立宪无措地看他的师长师长手上的枪套咔啪地越来越响让他的不耐烦充满着杀伐气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记住公文。
唐基再问:“在哪长大的?”
“一岁在河北两岁在河南四岁时到了山西我记得运城的硝石湖白茫茫一片还有关云长的故居。六岁时去了绥远。”死啦死啦扳手指细数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很无辜而这种无辜在这个地方看起来真像挑衅“跟着家人走外蒙、甘肃、新疆……直皖战争时在康藏后来东行了后来是四川、陕西、湖北安徽江山如画江苏……中原大战捎着江苏也不太平转了南浙江、江西、湖南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们着怔我们又想笑又怕虞啸卿拔出枪砰的就是一下。
虞啸卿没有把枪而是说:“今天要定你的生死不是我的。继续鼓唇弄舌。”
死啦死啦解释:“所以要说清楚。我从来没能想清都去过哪些地方。”
虞啸卿问:“跑那么些地方干什么?鬼打墙吗?”
死啦死啦答:“找口饭吃。师座。”
虞啸卿操起一个很薄的卷宗袋那该是关于死啦死啦的全部资料了看起来他很想把那东西扔死啦死啦头上“阁下的戎伍生涯。区区一个理库的军需中尉管鞋垫袜子的居然在战乱之秋冒领团长之职。临战之时有人推三阻四谎话连篇我最恶不诚之人他的下场你也看见。”
死啦死啦说:“看见了师座。我们之前没见过我不知道您的好恶。我不是说着真话长大的可今天说的都是真话因为今天要定生死。”
虞啸卿看着他“你在乞命?”
死啦死啦承认“是在乞命。尽其道而死也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先贤孟子说的。我刚知道要做什么师座。”
虞啸卿问:“做什么?偷奸犯科?见缝插针?”
“那是怎么做。我刚想做想也没机会。”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从来没能站稳脚后跟一直虚耗。”
“你确实该死。”虞啸卿说完靠回他的椅背上连枪套也不玩了。唐基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才决定问下个问题。
“哪年从戎?”
“民国二十五年。那年委员长推行新生活运动广播国民自救救国之道来着。”
唐基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嗯。是的。”
张立宪小声地向他求助“籍贯?”
“河北吧。籍贯河北。”唐基说。
于是张立宪先恼火地看了眼让他无法公事的死啦死啦然后刷刷地记录。而虞啸卿一瞬不拉地盯着死啦死啦像头择时而噬的豹子。
我换了换已经站酸的脚这样的磨嘴皮子看来要延续很久有坐的地方但从死啦死啦进来后我们就再没谁坐着。我们戳在那儿大气不敢出但我们看起来倒更像是在街头围观斗殴的无聊人士。
唐基仍在继续他三章九条十八款的例行公事“婚否?”
死啦死啦摇头“否。养自己都很麻烦。”
“可是我党党员?”
死啦死啦做出了一个酸酸的表情“我党对一个补袜子的军需没有兴趣。”
虞啸卿忽然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这家伙每当提问时倒像难。
“在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什么?”
虞啸卿说:“你的毛病很多别让我再加一条装腔作势——你在哪里学会的打仗?”
死啦死啦默然“……我会打仗吗?”
虞啸卿盯着他“装腔作势——该死。”
死啦死啦说:“死了很多人。”
虞啸卿说:“军人之命与国同殇。你我很快也是这条命——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答:“我看见很多死人。”
虞啸卿又说:“我也看见很多没边没际的。与我同命的死人我还活着而已——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的回答仍是文不对题“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虞啸卿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暴躁的家伙——冰山一样的暴躁所以他一言不他拔枪快得很快到你尽可以相信他十七岁就杀过人然后他一枪轰在死啦死啦两脚之间。
老家具沉倒地时很响那是陈主任跳起来时撞倒的。唐基扶桌子站着他好点儿也就是没撞倒椅子。审人的人现在全站着。死啦死啦站在他的原地看着脚与脚之间的一个弹孔。
陈主任提醒虞啸毅“这……这……是法庭。军事法庭。自重。自重。”
“啸卿放下。”唐基说然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余治什么的去拿虞啸卿的枪。
虞啸卿生硬地说:“这是法庭更是军务。不要干扰我的军务。”
于是那几个唯虞是从的家伙被虞啸卿一眼便看了回来实际上虞啸卿也并没失控他只是瞪着死啦死啦要一个答案他也并不用抬枪指着他的对象凭他使枪的架势在把那支柯尔特的子弹打光前我们不要有人想有还手之力。
死啦死啦说:“幸好地不硬。跳弹会伤到无辜之人的。”
“仗打成这样中国的军人再无无辜之人。”虞啸卿不容置疑地说。
死啦死啦摇了摇头。
虞啸卿钉在同一个问题上不放松“在哪儿学的打仗。”
“民国二十五年从军二十六年开始打仗现在是民国三十一年我们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一直看着心里很痛一直很痛。”死啦死啦仍没有直接回答。
于是虞啸卿把枪抬了起来这回是直对着死啦死啦的脑瓜子。
虞啸卿从准星上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不可能打偏。侧座的张立宪看着他的师长瞄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知道他的师长不可能打偏。我们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拦住了那支点四五的枪口等着他脑袋开花。我们担心而不是惊慌怎么说呢如果你在枪林弹雨里活太久了被一打别人的子弹打中你会当它就是命。
我们都听懂了连克虏伯都听懂了。
但我们的师长听不懂。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该死。死着心里不痛。我们的师长心里愤怒但心里不痛。
于是我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一只手。
虞啸卿示意我:“说。中尉。”
“他的意思是说看着我们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学会了打仗。从败仗中学的。”我替死啦死啦解释。
虞啸卿没理我看着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说:“都是无辜的。我生下来三十四年走了二十个省份是为了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份内事。有的人喜欢拿起武器有的人想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混口饭有的人怕自己太弱有的人怕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害怕只好学着喜欢杀戮。从来没有过的勇敢、刚毅、年青和浪费。都是无辜的。”
我们安静着多少有点儿难堪因为他实际上把这里的每个人括进了他的所说。
“所以学会了打仗?”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点了点头。
虞啸卿说:“坐。”
他是向陈主任和唐基们说的转得如此不打折扣的人让我们只好从心里打个寒噤而且那几个都唯唯地坐下时他自己并不坐看起来这家伙讨厌坐而且既然说开了他把枪放回了套里但他并不打算再坐于是他往下便一直在审判席后做他的龙行虎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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