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枯井里,嚎啕不止,却是万劫不复。
    何处被护士带到一个房间里,一张不床上盖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当初她父亲去世时,就是这样子的。何处知道,揭开这一层白布,就是在她的井盖上再加块陨石。
    何处固执地不去掀开这块布。她害怕,她不要看到爷爷死亡的面容。
    可旁边的护士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很多人会在这时失去面对真相的勇气。于何处来说,这是个人生的灭顶之灾,可是于医院的职员来说,何处只不过是他们每天需要面对的无数个生死离别,阴阳相隔的案例里不起眼的一例。比何处更悲惨的可能比比皆是,有可能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或是身患残疾的孩子,又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都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护士毫不在意地掀开了白布。
    何处看着病床上,那个唤她丫头的老人,像是熟睡了样子,好似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他就会起床,打开电视机听会戏曲。然后挎着篮子去买菜。
    但何处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所有的事情在不久前被拦腰切断,所有的回忆都将不再重演。
    她终是成了孤儿。最后一块勋石将何处砸晕。
    醒过来的时候,曾一骞在她身边,手还摸着她的头发。何处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左胸下的心脏坚强地跳动着。何处想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了无牵挂,孑然一身,等她毕业以后就留在这个小城市里,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孤独终老吧。等年纪大了,她就主动住进敬老院里,坐在轮椅里,被年轻的姑娘推到花坛附近晒太阳,晒着晒着就可以让这颗心脏停止了。
    何处转头看曾一骞,“曾一骞,之前逼着你跟我结婚,是我不对。趁着还能挽救,我们挑个黄道吉日把婚离了吧。以后你在北京过你的风光日子,我在老家过我的平凡生活。要是有缘,我们再相见,也不要装相识了。”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觉得老天爷让她在结婚这天,带走了她的爷爷就是在惩罚她。惩罚她的任意妄为。
    曾一骞拉着何处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手指头。
    何处抽出手来,说道,“今天谢谢你。接下去我会忙着给我爷爷办葬礼,可能也没时间去机场送你了。”
    何处想,话说到这里,曾一骞应该站起来走人了,可这一次曾一骞却很有耐心地听她把话讲完,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她旁边。
    何处问道:“你还有事吗?”
    曾一骞看着她,低着嗓子说,“何处我是你丈夫,是你肚子里宝宝的爸爸,你不让我帮你,还有谁能帮你?”
    何处看着曾一骞,脑子还在搜索孩子的爸爸是个什么概念。因为从听到爷爷噩耗开始,她就忘了肚子里有可能会有个生命存在。现在听到曾一骞这么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曾一骞,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曾一骞温柔地看着她,又拉过她的手,说道:“出院的那天我就知道了,因为你之前一直在打针,我怕这对孩子有影响,没敢告诉你,就去找专家咨询,没想到回来,你就不见了。”
    何处一下子慌起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曾一骞想过来帮她,被她立刻甩开。何处坐稳了之后,问他:“谁告诉你的?怎么可能?我是胃病犯了。”
    曾一骞无辜地看着她,“医生检查了说的。两个月了。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我还想着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乖乖嫁给我,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何处咽了咽口水,想着这两个月她做了什么。她一直在睡觉,睡觉之前,她和曾一骞决裂,和他决裂之后,她受伤在宿舍疗养。她过的日子要么刺激死要么混沌死,她都没留心自己例假推迟了那么久。可是,是什么时候中的奖啊?
    曾一骞看着何处陷入沉思,紧张地看着她,“我推算了一下,应该是你搬出公寓前一天的事。”
    何处彻底懵了,她还没从结婚的事缓过来呢,就接到爷爷的噩耗,现在又突然确定自己怀孕了,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这个孩子的到来,实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加上爷爷的去世,她觉得惶恐而不安,心揪成一团,极想放声大哭。
    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现在已为人妻,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何处忽然感觉到肩头的重担是那么的沉甸甸,任何举动都要考虑该赋予的责任。在她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已经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
    何处转动着眼珠,回想那天的事,她记得那天她光顾着跟曾一骞打架,事后都忘了去买紧急避孕药了。她想起曾一骞那时在她耳边说,“处儿,给我生个孩子吧。”忽然一哆嗦,他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她为什么要替他生孩子?她还那么年轻,大学都还没毕业呢,她还要读研究生呢。
    曾一骞握紧何处的手,目光灼灼地对她说道:“你以前说过你不会践踏生命的。你要有孩子,哪怕当单亲妈妈你也会把他生下来的。当然,你当不了单亲妈妈,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是夫妻。”
    何处努力地回忆,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崇高的话。她狐疑地看着曾一骞。
    曾一骞手忙脚乱地说:“那天,你被我关在房间里,你踢了我,然后你说的。”
    何处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曾一骞,如果我流产,你会怎么样?”
    曾一骞一言不发地看着何处,眼睛睁得比以往都大了些。手却查不可微的颤抖起来。
    其实何处就是说说,她没法做到像阮卿卿那样,打掉孩子就跟剪头发那样说断就断了,也许剪头发还要思考一刻钟,堕胎却是义无反顾的决定。何处也挺喜欢小孩子,偶尔看到漂亮的小孩子,也会本能地伸手去抱一抱。可真让她自己生一个,还从没想过。
    没想到她这头脑一发热,不但把婚结了,连孩子也有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捉弄她。
    根据爷爷的遗愿,在他死后骨灰葬在老家的黄墩乡。何处不知道那里的习俗,幸好有爷爷同村的大爷帮忙,何处才知道办葬礼的各种程序和风俗。他说,何处得把爷爷的遗体先运回了家,然后买寿衣寿帽,再请人化妆后,要在客厅里放上两天,同时得请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亲朋好友也得通知到,方便人家及时过来吊唁,吊唁完还要办一天酒席,最后再送往火葬场。
    何处爸爸死后,早就已没了朋友。亲戚生性凉薄,但总归有血缘关系在,所以何处还是在回家的车上先挨个儿一一通知了。但通知到他们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都表示要到第二天才能到。
    曾一骞寸步不离的跟在何处左右,何处不知道他这么紧张她,是不是怕她一不小心就跑去医院流产了。何处想,其实他不用担心,她现在第一任务是把爷爷安葬了,她要流产,哪来力气干活。
    于是她跟曾一骞说了这个意思后,曾一骞说“即便没有孩子,我也是你的丈夫。”
    自从登记结婚后,曾一骞说话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何处总觉得他现在对她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瓶。
    何处固执的想,她现在是他曾家血脉的容器。他珍惜她,是因为珍惜她肚子里的那个受精卵而已。
    这天晚上,乡下老家的房子里亮着灰暗的灯光。大爷被何处打发走了,她怕他年纪大了,看着同一辈人先他而去更加难受。
    大爷刚走不久,邻居们纷纷过来安慰何处。那些邻居何处有的已经不认识了。爷爷奶奶健在的时候,她每年暑假寒假都是这里度过,可自奶奶去世,爷爷搬到城里跟她与爸爸一起住,就很少回去了。这几年更是没回来过,爷爷半年前搬回来居住,估计就是想在此安度晚年。现在面对这些邻居也只是点头之交,所以他们跟何处说的那些话,似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墙砖。何处知道如果把那层墙砖去了,他们的话就会如同大剂量的麻药,会让何处失声痛哭起来,这样何处就不会难受了。可惜那层墙砖被何处越垒越高,他们越安慰她,何处就越客气地回敬。
    这个经验是她在当年父亲的葬礼上吸取的。
    也许安慰人的人也是有心理预期的,他们说节哀顺变时,潜意识里都期待那个受安慰的人会嚎啕大哭、抹几把眼泪,这样才能体现出一种相互的需要来。安慰的人觉得有成就感,受安慰的人觉得得到了治愈。唯独何处这样的情况,他们没有碰见过。
    他们跟何处说,“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早晚而已。”
    何处说,“我知道”,他们又说:“你爷这病拖着也是遭罪,现在去了,早点解脱。”
    何处说“我知道”,他们还说:“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
    何处还是说“我知道”。何处机械地说着同一句话,她生气时会说很多话,可当她伤心了,却不知道怎么讲。
    最后有人说,“你爷爷进医院之前,你妈来了,好像还是她打的120呢。”
    何处抖动了下嘴唇,终是没将那句“我知道。”说出来。
    大堂里的灯光依旧昏暗。道士班子支起锣鼓架子,铿锵铿锵地敲起来。有人负责唱,有人负责舞,彼岸的世界我不了解,也许这么嘈杂的声音能够建立一座桥,让她爷爷踏过一个个坎坷。因为二胡、竹板、锣鼓之类的乐器演奏得洪亮,在这宁静的小村落里,一个老人去世的事情很快人尽皆知。有些小孩好奇地趴在门口看,还有些大人也站在远处看热闹。何处看着他们,想着可能这种荒诞的表演,在最初时不是为了超度亡灵,而是离开的魂魄为了告别这一世,特地请活人来热闹一下的,像是何处从小到大参加过一次又一次隆重的毕业典礼那样。
    曾一骞坐在何处边上。大家在看戏之余都已经发现了他,因为何处没有做介绍,他们大概已经默认为他就是何处的老公。毕竟在这里,没有哪个年轻女孩会随便带一个男子参加葬礼的。
    曾一骞早习惯了陌生人的关注,所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何处。时不时拿一杯水喂到何处嘴里。即便是这样没有任何音律可言的演奏,他也忍下来了。何处偷偷地跟他说,“你就当日本的能剧看吧。”
    因为噪音太大,曾一骞附在她耳边问她,“能剧?那是什么?”然后手习惯性的摸了摸她头发,将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摸索。
    曾一骞这样亲昵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在民风还相对保守的乡下,即便是夫妻,也不会表现得这样。大家对公开场合男女之间事都只限于婚礼当天,所以在那天才会想尽办法出各种三俗的点子为难新郎新娘。
    何处把手从曾一骞手里抽出来,摆摆手,不想再和他交流了。曾一骞也感觉到了大家的眼神,虽是有些不情愿,但是忌惮何处生气,只好乖乖地坐在破竹椅上。
    等演奏暂停十分钟时,曾一骞问她,“老婆,饿不饿?”何处摇摇头。
    曾一骞担忧地看着她说道,“你不吃东西怎么行?这一天你就靠医院的一瓶营养液撑着,哪里受得住。”
    他又露出珍爱玻璃瓶的眼神来。
    何处叹了口气说道:“你饿吗?”
    曾一骞摇摇头,又点点头。
    何处现在倒有点觉得他们俩像是过日子的夫妻了。而且曾一骞表现得很安静很无害,让人怀疑之前的他都是他的伪装。
    何处说:“这里没有天燃气,没有微波炉,电磁炉,也没有烤箱,只有一个蜂窝煤的铁炉子,你也不会用,我现在也不可能做饭给你吃。这样吧,你往外走,朝北边走大概两百米,右转有条特别小的路,你往那儿走几步后,拐进右手一个小胡同里,那里有个特别迷你的小杂货铺。买的时候注意看保质日期,当心别买山寨品牌的饮料。”其实何处也不知这个小杂货铺到底还在不在。
    曾一骞这辈子恐怕只被何处一个人支使跑腿过,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迟疑,他从来不知道去地理位置这么复杂的杂货铺买东西是个什么概念,不过他还是很快迈出了脚步。
    曾一骞是有气场的,他一迈脚,门口很快让出一条道来。曾一骞低着头,往左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知道自己搞错方向了,又掉了个头继续风姿绰然地走下去了。
    等第二轮的演奏都结束了,曾一骞还没有回来。何处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天,不禁有些着急。何处倒不担心有人劫财劫色,这里的民风还不至于这么堕落,何处是担心曾一骞别不小心掉进沟里湖里去了。她可不想刚当上新娘就变成了寡妇,肚子里孩子变成了遗腹子。
    曾一骞终于回来了。他拎着一个大黑塑料袋,在人群里钻进来时,何处忽然有些想笑。他难得狼狈的表情,仿佛是经历过一段惊险的旅程。
    曾一骞看到何处稍微安心了点,然后打开塑料袋,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牌食品。何处想他大概是把那北朝鲜一般的杂货铺里售出的所有东西都各来了一样。所有食品都被他一一摆在她面前让何处挑。
    何处拿了个桃酥后,问他,“怎么去那么久?迷路了吧?”
    曾一骞轻轻地说了声:“嗯,太黑了。”
    何处说,“怎么绕回来的?没一路向北走回到北京啊?”
    曾一骞说:“有你这指南针呢。”
    桃酥卡住了喉咙,何处拼命地咳起来。曾一骞连忙打开一瓶水凑到她嘴里。何处喝了几口后,才稍稍恢复平静。
    曾一骞说:“就知道你听不了这种话。实话跟你讲吧,是你们这里的一条土狗一直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我朝着这里的演奏声越走越快,不知不觉就到你家门口了。满意了吧?”
    何处联想起刚才曾一骞的狼狈样子,确实觉得非常满意。
    等道士班子全都走完,门口那群看戏的也跟着散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何处和曾一骞,以及她爷爷的遗体。
    何处问曾一骞:“你怕吗?”
    曾一骞说:“不会。”
    何处浅浅地笑了笑,指了指楼上:“你要困,先去楼上睡吧。那里有我房间。我得在这里守夜。”
    曾一骞又用看玻璃瓶的眼神看何处,“那怎么行,你现在这身体,怎么能熬夜呢?我是爷爷的孙女婿,要守夜也是我守夜。”
    何处摇摇头说:“我首先是我爷爷的孙女,其次才是我孩子的妈妈。你这个孙女婿都守了,我这个亲孙女哪有睡觉的道理。”
    曾一骞明白了何处的意思,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甚是高兴,说道:“老婆,我们聊聊天吧。”
    何处听听一口一个老婆,甚是别扭,不过倒也没说什么,看着他说道,“有什么好聊的?”
    “比如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曾一骞就晾在一边了,脸上有些委屈的神色。何处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洁癖的他为了自己,今天没洗澡还被土狗追,真是名副其实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何处忽然想到一件事,跟他说:“你等等我,我进屋拿个东西。”然后何处就进屋,翻了翻她爷爷房间,从里面拿出几打厚厚的相册,又跑了出来。
    他们俩就围坐在乌黑的灯泡底下,一页页地翻开相册薄。里面有何处父母的黑白结婚照。有他爸当兵的照片,有她妈妈唱歌的照片,但大多数都是有关于何处的照片。何处从小到大的照片他爷爷都保存得很好。何处百天的黑白照被放大到七寸,气势庞大地单独占据了一页。
    何处指着照片讲:“这是我刚出生100天的时候照的。”
    曾一骞摸着照片上的婴儿脸,眼里透出一种不可置信的光:“你说我们孩子出生了,也是长这样的吗?”
    何处一听,盖上相册本子,说:“你再讲,我就不跟你分享了啊。”
    曾一骞连忙说:“行行行,我不提就是了。”
    何处听到他的保证后,再打开相册本,一页一页慢慢往下翻。何处指着一张她踩着小木马的照片说:“这张是我三岁的照片,你知道吗?这个木马是我爷爷亲手做的。他把我们家木床的边料收集起来,给我做的这匹能晃悠的木马,怎么样?我爷爷厉害吧?”
    曾一骞点点头,说:“嗯,笑得挺甜的。原来那时就有酒窝了。”
    何处又指着一张照片说:“这个是我和奶奶在田边拍的。我那时有五岁了吧。不过我奶奶说我那时特爱哭,脸上都长了鸡胗皮。丑爆了哈?还戴单边的袖套,另一只可能被我弄丢了。呵呵。”
    曾一骞说:“还行,没现在丑。”
    何处白了一眼说:“对了,这张是我得全省小学组书法冠军的照片。应该是六年级了吧。我身上穿的是马海毛毛衣。当年特流行的那种。回来之后我爸奖了我一架刚琴。你知道那时候一家钢琴对于我来说,就跟兰博基尼对于你,不,对于普通市民一样奢侈。我每天坐在钢琴边上乱弹,后来我爸给我报了个钢琴班,我学会第一首曲子,还特地请同学来我家做客。可惜,我爸去世后,这钢琴被没收了。”
    就这么一张张地往下翻,照片里的何处越长越大,和现在的她越来越近;而她的爷爷却慢慢从壮年再走向了饱经风霜的老年。何处想,终于在昨天早晨,时光终止了在他身上的变迁。从此以后,照片里出现的将是她一个人了,永远将是她一个人了。
    何处的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地落在相册簿上。从昨天到了医院后,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哭不出来,像是被堵塞了的管道。可现在这个管道终于通了。何处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开始松动,它们现在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何处抱着曾一骞大哭起来。
    何处边哭边说道:“我不想爷爷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变成孤儿。我想让我爷爷长命百孙,看着我结婚生孩子,让他做曾爷爷,带着曾孙出门散步。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他,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他怎么就这样走了,丢下我……”
    曾一骞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什么话也没讲。他是个了解何处的倾听者,何处现在只需要这样的肩膀,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何处不要那些“节哀顺变”,“还有我陪你”,“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只想有个树洞让她说让她哭,那就够了。
    等何处哭累了,她就窝在竹椅里平静思绪。曾一骞什么时候从柜子里拿了条被子,她都不知道。即使以是夏天,后半夜的堂屋冷得可怕,曾一骞把被子裹在何处旁边,又拼了几张板凳,让何处把脚搁上去。何处就这么躺在了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条沙发上。
    又过了一会儿,曾一骞又跑到了厨房,很久不见动静,何处以为他去爷爷的炕上补觉了,就一个人裹着厚被子打哆嗦。
    曾一骞出来时,手里捧了个托盘,放在何处面前。他指了指一碗黄乎乎的东西,说,“我煮了点面条,再怎么说你也得吃点热的,暖暖身子。你的手那么凉。”
    何处拿筷子搅和了一下,发现里面的面条早就结伴成了面疙瘩,却也不说什么,只问他:“那你呢?你也一块儿吃点吧。”
    曾一骞指了指旁边的一碗,说:“我吃这个。”
    何处说:“那是什么?”
    曾一骞说:“没办法,这蜂窝炉的火候,我不太会掌握。这是体验版,你这个是改进版的。家里所有的面条都被我煮光了。我再也推不出升级版了。还有,我没找到盐和任何调味品。”
    何处点点头,吃了一口改进版的面条,几乎是没有任何鲜味和咸味的,可能没有加调料,可能是饿了,也没抱怨,大口地吃起来。
    曾一骞见何处吃了,自己吃了口他的体验版面条。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有预期,所以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只是慢慢地一口口吃完了。
    何处说:“是不是比那些高级饭店里的意大利面都还好吃?”
    曾一骞笑笑,诚实地说:“要是意大利面听到这个话,会以泪洗面的。”
    何处说,“你也不自夸一下,真不像你的风格。不过要是意大利面以泪洗面的话,就成了汤面了。”
    说完之后,他俩都对这个无比冷的冷笑话一阵哆嗦。
    这一天晚上,何处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即然嫁给了曾一骞,就好好的跟他过下去。她没嫁给街上的张三李四王二麻,甚至是丁浩,就已说明,她爱的人是曾一骞,内心深处最想嫁的人也是他。而且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是在她爷爷去世的当天知道怀孕的事的,也许冥冥之中,爷爷也希望她能把生命传承下去。
    当然,何处并没有把这话告诉曾一骞。
    第二天,亲戚们都陆陆续续到场。有对着遗体痛哭的,也有沉着脸站在一旁的。何处名义上的侄子侄女们也过来了,陌生地盯着床板上盖着蓝布的遗体。何处把杂货铺买的吃的东西都分给了他们。小孩子一看见吃的,立刻忘了面前的事情,自顾自地玩去了。
    曾一骞面容硬朗,精英气势十足,360度无死角无硬伤,全身上下散发着“我是有钱人,我从小到大就没愁过钱”的金光。
    亲戚们偷偷打量了一下曾一骞,就过来和曾一骞握手、搭讪。曾一骞在这时才体现出良好的家教来,有礼貌,但又不让人觉得亲近地一一回答他人的问题。何处一直习惯了他这种叼人的气势,恶语相向,对他这样与人交流的方式很不习惯。
    何处的小姑夫是得知何处父亲进牢后,第一个关机的。何处记得她还去他家门口堵过他,想让他把爸爸借给他做生意的钱还回来。那时是12月,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她佝偻得像个老太。何处在那里等了两天,他们都不敢出门,终于在第三天,她的小姑姑给她递了一杯热水,她还没喝两口,就看到小姑夫拎着包飞快地跑向了那辆桑塔纳2000——那辆车本是父亲的私家车,因为不常开,所以送给了小姑姑。
    而现在这个小姑夫看见曾一骞时,就分外亲切地握着曾一骞的手问:“初次见面,我是安安的姑夫。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俨然是一个长辈的姿态。何处想从来没有人称呼曾一骞过“小伙子”,他应该会有些不舒服。
    曾一骞露出了一脸商务款的笑容,是那种肌肉在散开扯出了笑容,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的样子。他回握了一下小姑夫的手说:“您好。鄙人曾一骞,曾加的曾,一字的一,骞翮思翥的骞。”
    小姑夫紧接着又问:“哦,曾一骞,好名字。在哪里高就啊?”
    何处立刻偷偷拉了拉曾一骞的衣角,用眼神暗示了他。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虽然经常吵架,默契也是有的。
    曾一骞说:“在一个公司里打工。”
    “哦,什么样子的工作啊?”小姑夫已经有点略微失望了。
    “文员。看文件,接听电话之类的。”曾一骞幽幽地说着。何处有些想笑,觉得曾一骞其实也没撒谎,她看他做董事长,无非也是看文件,接电话而已。
    小姑夫彻底失望了,说:“文员还穿这么高级的衣服。”
    他说的是曾一骞身上的阿玛尼西装。何处的小姑夫虽然是做小生意的,却熟悉各种名牌。不管上哪,都是一身名牌壮门面。
    曾一骞指指身上的衣服说道:“哦,这是山寨仿冒品。在北京那个什么市场很多。”
    何处连忙补充:“五道口外贸商场。”
    曾一骞点点头,说:“对,就是那个五道口商场。”
    小姑夫默默地走掉了。他一向被亲戚们拥戴为眼光最准最毒的人,他一走,其他亲戚也就各干各的,没再留心曾一骞了。何处想,他们都没花点时间问问曾一骞和她是什么关系,连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的场合话都没问,真是做门面都没做好。
    何处想她爸妈真是悲哀。她爸有姐妹三人,她妈有兄妹四人,他们在何处家门耀时,还能和他们有往来,父亲出事后,亲情瞬间蒸发了。连最能博得同情的死亡也未能让他们对她表现出一些起码的关心来。
    何处现在很感激曾一骞,让她感她不是一个人。
    曾一骞在旁边,轻轻地握了握何处的手。何处看向他,他还是没有转头回望她。何处感到手里传来暖暖的温度,觉得似乎又有了些力量。
    流水宴席办得非常糟糕。可能是曾一骞负责的原因,他订了很多平时丧事上难以见到的昂贵的食材和原料,虽然被当地的土著厨师做得不伦不类,但还是被大家发现了。流水席上一桌的人不走,而下一桌的人只好站在旁边吃。整个院落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闹哄哄的喧嚣。何处想爷爷看到这个样子肯定会开心,他就喜欢所有的亲人朋友团聚在一起,所以何处也没怨曾一骞费钱办错事。
    只是何处发现曾一骞其实也是个钻营小利的市井人。他没有把最好的食材给厨师,而是放到了堂屋的冰箱里。在他们吃完那碗食之无味的面汤后,曾一骞产生了恐慌,趁这次采办流水席,把屋里冰箱都塞满了。
    再过一天,何处站在火葬场里,最后一次看了眼爷爷。两眼干涩,像是被胶住了一样,哭不出来,只好紧紧咬着嘴唇,直到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交给她一个骨灰盒。
    她记得当年,她也是这样捧着父亲的骨灰盒,那么重,手有些酸,可是这事只能由她来做,因为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
    现在艳阳高照,路边的杨柳都涂上了一层青绿的色彩,是一个适合郊游采风的日子。曾一骞穿着黑色的衣服在她身旁,接过她手中的骨灰盒,陪着她一步步走出火葬厂。
    陪着她一起把骨灰盒放在墓地里,入土为安。
    等葬礼所有的仪式全都结束后,何处在家里睡了一觉。这一觉大概有20多个小时。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何处一个梦都没做,何处没有梦到爷爷来跟她告别,也没有梦到爷爷对她的嘱托,何处有些失望。她以为,他老人家会用各种神秘的力量来说一些来不及说的话的。
    醒来之后,曾一骞帮何处洗了一些针叶樱桃。这季节这种水果每一颗都是金光闪闪的人民币,何况还都是进口的,何处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花多少钱采购到的。她也懒得漱口刷牙,先捡了几个吃。
    曾一骞低声下气地说:“咱回北京吧。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在这里待着。这里太热了,而且食品也没法保证。”
    虽然曾一骞低声下气的,但何处就是不舒服,她觉得曾一骞低声下气的原因是因为她肚子里孩子。她最看不得别人说她老家哪里不好,她自己说它可以,别人说就不行。
    于是何处没好气地说:“哪里不好了?我从小到大就生长在这里。食品不好,我能这么聪明,还能考上研究生?”
    曾一骞现在哪敢惹她,小心的说:“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北京毕竟地方大,想买什么都买得到。万一要去个医院,熟人多,检查起来也方便。”
    何处哼了一声,说道:“呦,曾总,您的势力还没深入到我们黄墩小镇吧?哦,对,上次你在我们r市,就差点被医生护士无视掉,有心理阴影,我理解。不过,我孩子顽强着呢,不需要那些复杂的检查。”可不玩强呢,她都上墙爬屋的好几次,都没出事,不然她也不会现在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曾一骞也不生气,眼睛发着光地她,“你决定生下来了?”
    何处吐了口种子,把嘴里的水果肉慢慢咽下去。曾一骞眼里的光还是灼灼地燃烧着。
    何处嘴硬的说,“我还没考虑好呢,带个孩子怎么读研究生啊?”
    曾一骞一高兴,就过来摸了摸她脑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可以先休学,都生完了孩子,就不用管了,你可做任何想做的事,当然不能出轨。”
    何处一把打开他的手,说,“我们俩以后谁出轨还不知道呢。不过回北京也不是不可以,我得等我爷爷过了‘五七’再说。我就得待在这房子里,哪里也不去。不能爷爷一没了,房子就空了。老人说,过了‘五七’之后,魂灵才会离家。我在这里陪陪我爷爷。你先回北京吧,别让一大钻石埋在这沙堆里,大钻石不适应不说,我们沙堆也看着难受。”
    曾一骞开心地说:“我老婆在哪我就在哪。”
    曾一骞陪着何处在她爷爷的老家住了下来,而老屋里只有一个炕可以睡觉,曾一骞这么一大高个子窝在小平房里,每天琢磨着菜谱,要么看看孕妇养生类的电视节目,一点都没有当日的君王风范。
    何处看着他这样,觉得违和感扑鼻而来。曾一骞以前也给她做饭,可必竟是少爷,饭来张口惯了,大多数都是带着何处出去吃。现在曾一骞做得很有满足感,尤其是当他的厨艺以日进千里的速度飙升时,他几乎爱上了做各种中西餐。何处想可能因为她,这世上要少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多一个杰出的高级厨师了。
    老屋里没有空调,房间向阳,家里从白天到晚上都热得跟蒸炉似的。有一天,曾一骞从城里买了几台挂式空调,装在屋里屋外各一个,他用心是如此良好,但开到两个空调时,电闸就跳了。
    老家附近没有电工这样的技术人才,而且大晚上的,村子里也没有24小时能出动的维修人员,因此那天晚上何处和曾一骞只好点着蜡烛吃烛光晚餐。
    本来是个很浪漫的事情,但何处和曾一骞在一起,基本上是没法和浪漫搭边儿的。他们没说几句,两人就犟上了,何处使坏心眼儿,先给他讲了个鬼故事,曾一骞不为所动,立刻讲了个更恐怖更冗长的鬼故事。何处本来胆小,连恐怖片都不太能承受住的人,为了求胜心,强烈忍住心里的惶恐,只用几句话,就把整个紧张氛围推向了高朝。
    何处说,“有个人老觉得家里闹鬼,所以有一天外出回家,他就趴在家门口对着锁眼看屋里。可是很奇怪,他望进去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可是所有东西的颜色却是蒙上一层血红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曾一骞配合地问:“为什么?”
    何处说,“因为他和里面的鬼看对眼了。屋里的鬼也正趴着锁眼用血红的眼睛望着他。”
    说完之后,他们俩人都不说话了。谁也不能承认自己输了,所以俩人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吃着饭喝着汤。其实何处早就被自己给吓到了。当初她听到这个鬼故事时,连着好几天不敢睡觉,费了很久的时间才把它压在箱底。今天为了强烈的胜负欲,她连这样的记忆都搬动了,可说完了之后,她就感觉身上冰冷,本来挺热的天气,竟冒了冷汗,连夹菜的手都有些哆嗦。
    外面的野猫忽然喵了一声,划破沉闷的气氛。同时,何处也大声叫了起来。
    这种紧张的环境下,草木皆是鬼。
    曾一骞拉着她的手说:“你看你,没事比讲鬼故事干嘛?什么事情都不想服个软。”
    何处抱着曾一骞喊道:“妈呀,我都要吓得流产了。”
    曾一骞拍着她后背说:“好了,别怕别怕了,都是骗你的,哪里有这么多的鬼怪啊。”
    何处气息不稳地趴在曾一骞的肩上,等心情平复了之后,慢慢地再跟曾一骞说:“咦,曾一骞,站在你旁边的那位没脚的女士是谁啊?”
    怀里曾一骞的身子忽然一僵,何处终于觉得扳回一局,坐回椅子里,哈哈大笑。
    第二天,曾一骞带何处去黄墩镇的医院检查。他的势力真不是盖的,在这样的小城镇里,他都提前打点好了,找了个妇产科专家前来看诊。
    也幸亏是提前安排好了,不然对于何处来说,她都不知道怀孕挂号究竟是挂产科还是妇科。医生问她,“吃饭了吗?”
    何处摇摇头。医生又耐心地问她,“想小便吗?”
    何处又摇摇头。然后她说,“先喝些水吧。不然做不了b超。”
    曾一骞只好颠颠地出去买了杯热巧克力。葛荀以前经常说何处是个直肠子,喝水好似不用绕过循环系统直接进入膀胱,可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处怎么喝都觉得神清气爽,尿意全无。
    曾一骞已经出门帮她买了三次热巧克力了。何处觉得她再喝下去,就得成巧克力色了。直到中午,何处尿意终于开始荡漾,可见着b超室上面赫然写着11:30—1:30休息时,何处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曾一骞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他拿着手机不停地给别人打着电话。何处凑到他手机边上听,对方还在说“皇城?北京就北京呗,什么年代了还皇城?”
    曾一骞打断他废话说,“我昨天通过王和联系到了这里的r市的专家,你再让王和帮我联系到这里的b超室,要快,限你十分钟。”
    何处以左脚踩着右脚的憋尿姿势面色难堪地说:“不能直接找那产科专家吗?”
    曾一骞凉凉地说:“让专家找b超室的人帮忙,没有我找别人处理快。”
    果然不到十分钟,有人就在b超室门口问:“谁是曾一骞啊?说查胎儿的?”
    何处立即从座椅上弹起来跑过去,举着手说:“我我我。”
    那人看了何处一眼,说:“不说是个男的吗?”
    何处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轴呢,有男人上b超室查胎儿的嘛。曾一骞风度翩翩地走上来,和那人握了握手后,说:“我是曾一骞,我们一块儿查胎儿。”
    b超室里,何处躺在床上,感觉冰凉黏糊糊的探头在她肚子上滚了滚,她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屏幕里出现了黑乎乎的一片。何处挣扎着想看看,毕竟电视里演到这里时都营造出幸福感神圣感爆灯的气氛。何处正等着医生给她指屏幕上的胎儿呢,医生说了句:“怎么憋这么多尿,光看见膀胱了。”
    听到这句话时,曾一骞脸都绿了。可能这辈子他也没丢过这么频繁的脸吧。
    还好医生又补充了句:“看见了没?那个葡萄粒大小的?有2。5厘米了。”
    何处仰着头找了半天,医生终于指着屏幕上的黑点给她看:“你看,长出耳垂了,这是嘴、和鼻孔。上嘴唇完全成形了,但性别还没法判断。不过你们到时想知道,医院也没法跟你们说。”
    曾一骞出神地摸了摸屏幕,摩挲着那个小豆豆,眼里都是慈父的光。
    何处倒还好,可能是因为年纪小,没有那么强烈的慈母感觉,除了一定的激动,更多的是神奇:一个生命正在她体内形成,而且在将来的七个多月里疾速地成长。
    可何处面临的客观条件不允许她沉陷在这样的神奇里太久。医生一擦完她的肚子,何处就冲出了b超室,奔向了厕所。
    畅快完从厕所出来,何处看见曾一骞正拿着b超检查报告上的照片发愣,似是有些不相信。何处走过去拍了拍他,他指着照片上的小点,对何处说:“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女孩,而且长得像你。”
    何处说:“我就长这模样啊?”
    曾一骞说:“嗯,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从医院里出来,刚好是中午头,曾一骞买了把太阳伞给何处遮太阳,街边居民楼的阳台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被子,一楼是各种名目商铺的小门脸。卖寿衣寿鞋骨灰盒的店铺,隔壁连着美容美发中心,美容美发中心旁边是五金杂铺店,五金杂铺店旁边又是打金铺。这样的布局在北京看着匪夷所思,不晓得是号召活人买了寿衣之后去隔壁做个脸呢,还是从五金杂铺店里买个铜管去隔壁打条项链。可是在黄墩镇,因为诺小一个城镇,所有的商业铺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居民不会认为它错乱,反而觉得很方便,买什么东西,只要都到这条街采购就好了。
    走着走着,曾一骞忽然拉何处走进一家婴幼儿品店里。这个店铺大约只有十几平米,里面销售的都是基本款的婴幼儿用品,而且样式陈旧,像是几年前大城市里淘汰下来的。曾一骞的审美却退步得很快。他兴奋地拿起一双巴掌大的鞋,在何处眼前晃了晃,然后比了比自己的鞋。
    何处说,“嗯,是大鸵鸟和小蜜蜂的比例。”
    曾一骞也不嫌她骂他鸵鸟,继续拿起一个奶瓶欣赏起来。
    他不嫌何处,何处却嫌他丢人,死命地拉着他出了门。曾一骞出门之际还是匆忙地从钱包里甩出几张100来,顺走了那双鞋。何处一看,立刻跑回去把桌上的钱捡回来,只剩一张放回到了老板娘的手里。
    曾一骞就拎着那双小鞋,继续走在路上。又路过一家花店时,曾一骞停了下来,进屋买了一束雏菊送给何处。
    他举着花对何处说:“我答应过你,每天都给你买的。看!”
    何处看着那小而柔弱的雏菊,翻着白眼说:“你可真喜欢ji花。索性送我一束白菊得了。顺便说一句,男人喜欢ji花不是什么好习惯。”
    曾一骞说:“可是这花有两种含义,送给你最合适。”
    何处脑海里搜索了一下雏菊的花语,但才疏学浅的何处对各种花的研究只停留在香槟玫瑰郁金香,那些高等花卉上,像雏菊这种路边一采一大把的野花,她还真真闻所未闻。
    何处手捧着开得娇柔却盛放的雏菊,坐在曾一骞不知从哪里捣鼓的车里,把车窗打开了点,露出条细缝。阳光透过细缝照进来,晒在金白的花瓣上,弱小的花和阳光相随的,还有一缕清风,伴随着夏日的灼热,迎风而出。
    曾一骞在车里放着一曲纯音乐,大概是用于孕妇胎教的,听着让人昏昏欲睡。曾一骞把胎儿的b超照片夹在半空中,随着窗户外吹来的细风,照片一摆一摆的,在阳光下,打在曾一骞身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何处不由回忆起她和萧逸相处时,她大多时候谨慎小心,生怕他某一天跟那些亲人一样远离了她。因为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马,她时时在意,分秒都不安心。因为在乎,所以他每一次笑容她都心醉,他每一次皱眉她都心疼。这样不放手的爱,即使当初知道他与薛嫣然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愿意承认。事隔一年,当她知道萧逸断了一条腿里,除了心疼,愧疚,却再也找不出其他多余地感情。
    可她对曾一骞,早说不清了。从一开始,她就不忌惮他,习惯用刻薄的方式对待他,而这样的刻薄让她回归自我。让她觉得舒心,安然,轻松。完全不用顾忌他的感受,只做她自己就好。
    何处也知道,曾一骞对她是怎样的感情,虽然不知道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但他肯在她无理取闹时给她一个婚姻,虽然这个婚姻有可能是因为她怀孕了,可至少,他如此热烈地期待着她和他的孩子。
    是的,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会重新开始。撕去历史,以夫妻的身份,共同生活。
    (正文完结)
    ------题外话------
    扯拉了这以久,终于完结了。虽然有些伏笔还没交待清楚,先就这样吧。最近有些小忙,等俺忙两天,把后续写完。后续主要是曾一骞和何处婚后的生活,其实这些本属于正文里面的,可是实在没有时间写了,只能托一托放在番外里。
    谢谢亲们,能一直陪着我写完这篇诱婚。╮(╯▽╰)╭我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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