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左都御史姜绾的pose还没有摆完,就听背后一声爆喝,他愕然回头看去,只见首辅刘健对他怒目而视,“住口!此乃出征大典。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岂容汝沽名卖直,滚到一边去!”
姜绾脸色煞白,随后又成猪肝色,他想要反驳几句,表现自己的气概。但看到怒发冲冠的刘健,顿时焉了。
是的,他退缩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缩进了队伍里,没想到,就像躲避瘟疫一样,所有人唰的一声离得他远远的,顿时让他又羞又急。
很多人在想,真是个傻逼!看不出来这是导演好的一场戏吗?卫王回来的第二天,内阁和皇帝开了整整一天会,这分明就是商量好的戏码。想要沽名钓誉,也得选好时机,这么低的智商怎么混成都御史的?真特么的踩了狗屎了。
朱祐樘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对着校场上的将士们大声宣布:
“大明的将士们,刚才朕听了你们的军歌,朕非常的感动,也很有启发。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这句话说得好,说的对!今天朕在这里宣布一条新的祖训。那就是自朕的儿子开始,大明的储君必须要熟悉军伍,有从军的经历方可成为太子。此为永例!”
此言一出,台上一片哗然,台下却是欢声雷动,很多军官意识到朝廷打算提高军人的地位,重文轻武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军人们如何能不激动!
朱厚炜暗中朝戚景通打了个手势,片刻后福山营两千多士兵齐声高呼:
“万人一心,有进无退,畿辅重寄,不负吾皇。”
仪式很快结束,福山营率先开拔,漫天的雄壮歌声中,戚景通安静的昂首走在前排。
此刻他的心情格外的激动,皇帝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储君无从军经历不能成为太子,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看样子大明帝国要改变了,也许将来从军出将入相亦有可能。
……
太子率军出发后的第三天,北京城。
苏州会馆就坐落在棋盘街上。它当街的门面并不宏阔,但却显得格外富贵。大门之上的骑楼,装扮得朱梁画栋,锦幔宫灯,一看便知是纸醉金迷之地。门里是花木扶疏的庭院,接着是一进五重的楼阁,都是安顿旅客的房间。
李镇已经来到京师半个月,就下榻在苏州会馆。这段日子他在这里深居简出,这位爷书生不像书生,商贾不像商贾。每天晚上出去,白天回来睡觉,显得非常的神秘。
如果玉轩海鲜楼的老板,那位话痨的油腻大叔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他就是半个月前在路旁打听卫王护卫福山营情况的书生。不过这位翩翩书生现在却是一脸的凶悍,哪有半分温文尔雅。
这李镇究竟是个什么人呢?说来话长。李镇乃广信府铅山县人,今年三十五岁,他的父亲是当地的一位乡绅,虽算不得旺族,倒也是一个书香世第。
李老先生一妻二妾,生有三个女儿,儿子就李镇这么一根独苗。又是中年得子。因此李老先生对李镇疼爱有加,期望他认真读书,将来博取功名光耀门庭。
偏偏李镇兴趣不在“之乎者也”上头,虽聪明过人,却毫无兴趣读书,硬着头皮读完四书,应景儿的吟诗作对也学会了一些,便再也不肯待在书房中当那咬字的书虫。
他整天在街上胡闹,一会儿拜这个师傅学螳螂拳,一会儿拜那个师傅学七星剑。这一阵子研究风水符卦,下一阵子又研究房中秘术。一年三百六十日,他天天都是闲人,却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本名李镇,久而久之,人们见他使枪舞棒,装神弄鬼,便都改称他李半仙,倒把他的本名忘记了。父亲见他如此胡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束手无策。
那一日见他又跑出去和几个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李老先生恨他不过,在院中照壁上写了一句话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
李半仙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那句话下边又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两句相叠,正好是绝妙的一联。李老先生看了,这才发觉儿子心中还藏有一股奇气,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长大成人后,这李半仙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江湖人物。浮浪子弟、市井屠儿、师爷拳手、和尚道士,甚至仕宦人家、内廷大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统统交往。
这做法,竟有点儿像水泊梁山的及时雨宋公明了,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慢慢地也就在广信府地面挣下偌大名气。
二十岁那年,李老太爷过世了,李镇更加失去了管束,成天就是跑马游园,不是上赌场,就是逛青楼,一来二去,父亲留下的财产也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
眼瞅着日渐窘迫,没钱了就不能逍遥快活,李镇心一横,干脆纠集结拜兄弟周伯龄、吴三八等江湖人据险作乱,摇身一变,成了附近的一个山大王。
后世铅山县志曾记载:其“发宏先人冢,劫掠乡民二百余家”,残害当地乡民,铅山县被搅得远近骚动,朝廷派军几次清剿,都以失败告终,凭借着安插在县城里的内应,这家伙总是能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
李镇善使一把铁骨扇,常常又做秀才打扮。因此还得了一个匪号——铁扇书生。说来也奇怪,五年前就在州府准备调大军来剿灭他时,这家伙突然就在铅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传闻他因为山寨火并已经死了,也有传闻说他去了外地,反正各种说法都有。不过铅山县总算恢复了太平,时间长了,当地人也就忘记了这号人物。
消失多年的李镇却正大光明出现在这京城,还有了秀才的功名,姓名虽然没改,出生地却成了福清人氏,名义上是上京城游学的学子。
这一天,从来都是晚出早归的李镇这天突然出了门。他出苏州会馆向左一拐,一片琳琅满目,乃是店肆林立的街市,以绸缎、珠宝店为多。他走走停停,不时观察四周,甚是谨慎。
再往前走一截子,便是耸着一座钟鼓楼的十字街口。由此向东向南向北,三条大街皆是店铺。彩旗盈栋金匾连楹,红男绿女川流不息。
李镇站在街口看了看,便往行人略少的北街走去。走了二三十丈远,右手边出现了一条横街。往横街里走过了七八家,李镇这才看出横街弥漫着一股子风雅。
家挨家的小铺子,门脸儿有大有小,都收拾得极有韵致。门上泥金刷粉的牌匾书着这个轩那个斋的,牌匾两旁的门柱上,都悬挂着黑底绿字儿的板书对联。
他一家家看过来,很快他就确定了目标。李镇看了一下左右,见无人关注他,便直接来到一家铺子跟前,抬头一看,上面挂着的一副对联便有些奇妙:
”赚得猢狲入布袋,
保证鲇鱼上竹竿。”
横匾上写着“刘铁嘴测字馆”。经营的测字看相、打卦抽签这一应事儿,李镇看了看墙上的一个暗记,确定正是地方,一抬腿就走了进去。
厅堂不大,两厢里摆了一架古董,几钵盆花。正中一只八仙桌,几把椅子。迎面的香案之上,挂着一幅峨冠博带的神仙像,两旁还有一副对联:
”帮庶民求田问舍,
许国士吐气扬眉。”
“客官,请坐。”
李镇刚一进门,一个二十来岁的戴着程子巾的年轻人就满脸堆笑地迎过来。
“你就是刘铁嘴?”李镇问道。
“啊,不是,我只是这里的堂倌”,年轻人给李镇递了一盅茶,说道,“客官可是要测字?我这就去喊先生出来。”
不一会儿,堂倌就领了一个老者出来,看他有五十挂边的年龄,精神矍铄,几绺山羊胡子,平添了儒者风范。一出内门,他就朝李镇抱拳一揖,谦恭地说道:“老朽刘铁嘴,欢迎远道而来的客官。”
李镇还了一礼,寒暄几句,他突然指着画上的神仙问刘铁嘴:“请问老先生,这是哪一路神仙,小人不才,竟没有见过。”
“啊,这是本主神仙,字神仓颉。”
刘铁嘴朝墙上端望一眼,样子极恭敬。李镇笑道:“仓颉是造字之人,何时成了神仙?先生为何不挂刑天,难道怕掉脑袋吗?”
刘铁嘴眉毛一跳,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好汉。贵客临门,失礼了,请随我来。”
说罢,便领着李镇进了后院,两个人默不作声进了一间密室,进了屋子,刘铁嘴大喇喇的坐在上位,李镇揖手行礼:“属下李镇见过刘军师,不知军师召属下来有何见教?”
“主公有命,令甲子营暂停屠龙计划,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们。”
“军师,这怎么可以?弟兄们都准备半年多了,目标的习惯和行动规律弟兄们都摸清楚了。万事俱备,现在怎么说变就变。我……”
“住口!”,刘铁嘴眼睛一瞪,斥道,“这是主公的命令,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质疑主公。李统领,主公的心思岂是吾等做下属的可以随意猜测的。你难道不想活了?”
“属下不敢,军师息怒“,李镇见对方抬出了主公,想想那位爷的狠辣,立马服了软,”属下并无他意,只是有些可惜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打通了关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现在这样轻易放弃,在下心有不甘口不择言罢了,并非质疑主公。请军师原谅则个。”
见他服了软,刘铁嘴也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主公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李统领考虑的是甲子营这一块,主公考虑的却是全局。为了全局,局部难免需要作出些牺牲。
甲子营是主公最得力的暗剑,当然需要用在关键的地方。主攻潜龙在渊,必将乘势而起。事成之后,诸位都是头等功臣,主公又岂能亏待你们?”
“属下明白了。多谢军师分析得透彻。小人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主公有什么新的指示?请军师吩咐。”李镇小小的拍了个马屁,然后毕恭毕敬的等待命令。
“如此甚好”,刘铁嘴满意的点点头,他外表谦恭,内心里却是颇为自负,自视甚高,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招招手让李镇靠近。
刘铁嘴压低声音说道,“李统领,老家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屠龙计划必须暂时停一下,主公命令你们去山东登州,那是卫王的地盘,你们的任务是……”
越到后面,刘铁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耳语,李镇凑近跟前,边听边频频点头……
出了测字馆,李镇又重新走回北大街,到了街口,回头看了一眼刘铁嘴的那块招牌,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李镇小声骂道:“呸,直娘贼!一个穷酸的措大,竟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哼,特么的,还真把自己当做刘伯温了。”
低声骂了几句,李镇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观察了一下周边人群,转身进了一个小巷子,很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
在后世,看清朝题材的武侠剧,总不陌生“反清复明”这个词,围绕这个词的爱恨情仇、刀光剑影,武侠的、戏说的演了不少。可说“反明复元”,大家就比较陌生了。毕竟在明朝,这个词少得很。但少得很,却不代表没有。
“土木堡之变”瓦剌首领也先活捉了明朝皇帝朱祁镇,就曾大喊过“是上天要我光复大元啊”,可接着就在北京保卫战里被于谦打得灰头土脸。所谓光复大元,也就是说说而已。
而在弘治朝,另一个人却响亮地喊出了“光复大元”的口号,而且很执着,在原时空,这人从弘治朝喊到了正德朝,一喊就是一辈子。当然,也一辈子没实现。
虽然如此,这人一辈子却足够折腾,折腾过明王朝,折腾过自己人。他既是朱祐樘一辈子的对手,也是蒙古民族历史上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的功业虽不及成吉思汗这样的人物,但一生却在向这位最优秀的模范看齐,而他所遗留下的制度甚至影响到后世内蒙古地区的地理划分。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全名叫作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明史》上称他为小王子,而在草原群雄逐鹿的滚滚征尘里,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号:达延汗。
说起这个人,我们需要抽丝剥茧,对照明王朝这几十年的政局变化,讲讲蒙古草原都发生了什么。先从土木堡之变说起,俘虏朱祁镇的是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
而事实上,当时的也先虽然是蒙古草原势力最强大的帮派,也是把持大权的实际统治者,但是他并非蒙古部落的可汗,名号只是“太师淮王”。按照中国历史的常用说法,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被他“挟”的人,即蒙古草原名义上的可汗,叫孛儿只斤·脱脱不花,是鞑靼部落的,也是成吉思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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