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肉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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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肉不欢第二章(2/2)
的安慰也抚平不了痛楚,说完后继续回家煮饭带孩子。

    我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我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只知道抱着玩偶兔子,乖乖地守在医院急救室外等妈妈,不明白亲友为何用怜悯的眼神望着我,不停地念叨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开始害怕,一个劲地追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她说要给我买新兔子的。”

    “爸爸买给你。”爸爸不停用宽厚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发,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再也不回来了,她不会带我去迪斯尼了。

    爸爸没有给我买新兔子,却带给我一个新妈妈。

    新妈妈长得很美丽,说话总是客客气气,不会像童话里恶毒的继母般打骂我,只是等有了新弟弟后,他们欢喜地给我买了漂亮新裙子,新书包,然后送去寄宿学校。

    爸爸对我说对不起。

    我能理解他,亦不怨恨,但从此很少回家,也不喜欢和人太亲近。

    大家都说我孤僻,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过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喜欢的东西,更害怕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楚。

    看着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当年的我,那只被丢下的小猫,迷惘无助,却不知向谁求救。我心里梗得发慌,仿佛在重新经历这最不想经历的过去,想着想着,身子就沿着土砖外墙慢慢滑落,蹲在地上慢慢陪他难过。

    家里没大人,铁头大叔的丧事就由村里同宗的长辈们安排,他们先说了一大堆安慰的好听话,然后熟练地派人去买棺木,选墓地,办各色用品,石头只机械似地胡乱点头。

    舅舅和舅母来叫我回去吃饭,我不好拒绝,揉揉发红的眼睛,被半拉半扯回去了。外祖母身体好了些,可以在床上纳鞋底,做绣活,见我回来十分欢喜,拿着孝顺的东西看一回赞一回,舅母摆出的饭桌不但鸡鸭鱼肉摆得丰富,还给我碗里添了个大鸡腿。

    我强颜欢笑,食之无味,脑子里只有石头的事情。

    入夜,我陪外祖母说了会闲话,将南宫世家的待遇赞得和仙境似的。等回房后就熟练地爬窗翻墙,往石头家跑去。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蟋蟀鸣叫声,这世界的丧事规矩繁多,而且七天后要连续守三天灵,所以长辈们都让石头去休息,留着体力做事。可是石头没有休息,也没有守在父亲旁边,而是独自坐在屋外的铁匠铺里,双眼通红,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不停翻弄着打铁工具。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心里打了几次腹稿,还是无法决定要说什么。

    石头先开口了:“你来了?”

    我点头。

    两人一起沉默了好久,石头拿过一把几十斤的大铁锤,低声说:“我小时候觉得舞这个锤子敲铁块特别威风,老是想玩,但爹爹不准,说要等我长到十二岁才能教我打铁手艺,他的手艺真好……”

    我附和:“大家都说他是十里八乡最好的铁匠,我们家的农具和菜刀都是他做的。”

    “是啊,爹可厉害了,”石头举起锤子,在空中轻轻松松舞了几下,模仿打铁姿势,忽然转头对我说,“洛儿,他们都叫我去休息,可我睡不着,闭上眼就听见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依旧在响,爹爹还会半夜推门进来给我盖被子;睁开眼会看见他坐在铁铺外大口喝酒,喝多了,会笑着骂我是只猴崽子。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我知道的。”这一切我都经历过。

    石头继续说:“他最大的愿望是看我有出息,继承他的铁匠铺。然后娶一个好媳妇进门,给他生个小孙子,可是我一样都没做到。”

    “你总会做到的。”

    “他那么高,那么壮,骑在肩膀上可以看很远。我以为他就像山一样,永远可以挡在我面前,为我遮风避雨,可是从没想过他会离开得那么突然,我没有和他学到一丝手艺,也没来得及孝顺他。”石头放下锤子,原本每天烧得火红的铁炉如今已变得冰冷,声音极为难受,“他昨天去镇上是为了帮我买最爱吃的松子糖,路上遇到老顾客,所以……”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再沉默下去不行了,赶紧出声劝告,“要是你爹知道你这样胡思乱想,会生气的。”

    石头自嘲地笑笑:“我爹?我爹已经不在了。”

    我说:“胡说八道,人死有魂,他还在看着你呢!”

    石头反问:“魂在哪里?”

    我不假思索地走出屋外,仰起头,伸出食指,高高指向满天繁星,肯定地说:“我娘生前说过,灵魂在星星上!她走了后会在星星上看着我,保护我一生平安,快快乐乐。”

    石头僵硬地撇撇嘴,反驳道:“人死魂灭,我又不敬鬼神,而且你怎知星星上是什么模样?”

    “油盐不进的笨石头,说你顽固还不信,”我骂了两句,然后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绘声绘色地说,“我娘走后,她见我难过,有天入梦带我去星星上玩。那里真是仙境。四季鲜花同时开放,房子巍峨高耸,层层叠层层上千尺,道路四通八达,上面跑的不是马,而是怪兽。怪兽是铁皮做的,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不吃肉食,只喝一种味道奇怪的液体,叫做汽油。天空中还有白色大鸟,载着人飞来飞去,人们穿得和神仙似的,可以相隔千里谈话,还有很多好玩的……”

    “这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铁皮怪兽,而且有流星。”石头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说是仙境啊,流星是装载着重新堕入凡间灵魂的马车。”我怀念地描述起地球上的生活,甚至还将电话、p3、电影、汽车、飞机等几个他特别感兴趣的东西说得详细无比,和真的一样。

    最后,石头半信半疑地总结:“不过是做梦罢了。”

    “绝对不是梦!”我坚持:“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说人死魂灭,拿科学……大道理来辩驳天宫地府不存在,我依旧相信我娘在星星上守着我!如果我难过的话,她也会伤心。”

    满天繁星熠熠,闪得让人迷醉,银河如玉带,优美划过暗色丝绸。

    其实我们都不是迷信的人,有些东西理智上明白是什么回事,可是心里却宁愿糊涂。相信去世的亲人在星星上,终有一日可团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相信轮回转世……

    如果一切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为了得到快乐,不再哭泣,不再痛苦,不再畏惧,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好的,很多灵媒都是靠这个骗人。

    谎话说一千遍也会变成真实。

    在我反反复复的描述下,石头静静地看着天空,绝望的眼神终于炽热起来。他也和我当年一样选择了相信。

    我拉过他,温柔道:“你爹还在身边,他会看着你长大,所以……不要难过。”

    “你不要呆这里。”石头忽然甩开我的手,转过身去,声音沙哑。

    一滴水珠,悄悄划过掌心,滴落地面,是他迟到的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倔强的他掉眼泪。

    小小男子汉的尊严不容受损,我赶紧起身,不去看他的脆弱。

    院外围墙老旧,上面长满爬山虎。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两下无语,只有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在空中低低回绕,仿佛要泄尽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绕过墙走来,找到正在发呆的我,忽然拉住我的手。

    他手力太大,攥得很紧,让我的骨头有点隐隐作痛。我不安地轻轻抽了几下,他才后知后觉地缓缓放轻力道。

    两人肩并肩坐在草地上,一块儿看星星。

    他轻轻地问:“洛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我会陪着你。”我点头。

    直到黎明破晓,直到雄鸡初啼,直到露水打湿花瓣,直到你不再难过为止,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虎山行

    不管再悲伤,生活还是要继续。

    南宫世家给的假只有一天,石头想为父亲办一个体面丧事最少需要十二三天时间,我也不愿铁头大叔草草入土,所以自告奋勇帮石头找总管请长假。

    两人依依惜别,舅舅赶上马车将我送回南宫家山脚下。我一口气爬上台阶,揉着酸疼的小腿肚,找到小王管事告明原因。

    小王管事困意未消,正打着哈欠对账本,听完来意后翻了个白眼:“石头现在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管的吗?找主子去。”

    我大惊失色:“这种事要找焕主子?”

    “进来那么久,你究竟长了多少脑子?”小王管事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耐着性子给我解释,“普通下等仆役的事情才报到我这里备案,上房丫鬟和姬妾们的事情由王总管管理,弟子们却是由主子亲自指点的,石头那孩子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特别得焕主子青睐,他要请那么久假,肯定要告诉主子的。”

    我苦苦哀求:“我见了主子就腿发抖,说不出话来,可否请小王管事代为转告一声?”

    “你没看我这里多少事吗?”小王管事不高兴了,挥挥手随意打发了我。

    石头啊……你可害苦我了。

    我拖着比铅还沉重的双腿,眺望远处挽风楼,内心天枰一头装着大禽兽,另一头装着新丧父的石头,摇摇摆摆平衡许久,终于一咬牙,迎头冲入雷区。

    挽风楼楼高三层,一色淡雅装饰,地处山峰最高处,风很大,楼外有数株杨柳迎风摇摆,不远处是寒潭,有十来尺高的鸳鸯瀑布悬于上方,飞溅起的水花似雾,美不胜收。寒潭下又是一个宽短的小瀑布,水流缓了不少,两侧种着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清香,不少花瓣落入水中,随着十八弯的水道,缓缓流入临香阁。

    我一步三回头,像做贼似地鬼鬼祟祟蹭到了挽风楼外围,蹲在瀑布附近探头探脑,怀揣一百两银票,想找个认识的丫鬟替我去说这事。

    等了又等,平时老来厨房叨扰的小丫头片子一个都没出现,倒是见到上次跟着南宫冥的那个俏丽丫鬟,手里拿着几本书匆匆而来。

    我从草丛里跳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匆匆说明来意,那丫鬟压根儿不愿意搭理我这个“狐媚子”,贿赂也不肯接,自顾自扭着腰走进临风阁,挂上满脸笑容去给她少主子送书,然后快步走了。

    眼看日头越来越低,这事情已无法再拖下去,我只好从怀里拿出小镜子,重新整理一下西瓜皮脑袋,准备去给南宫焕一个当头重击,赌运气让他不留意看我的脸。

    南宫焕喜静不喜热闹,虽然山下护卫重重,但各人住的地方守卫都极少,我报告后,低头一路进去,只遇到了几个陌生丫鬟,还有两个他的宠妾在赏花玩鸟。她们听说我是来讨恩典时,好心建议我别现在去触霉头,冥少主在书房挨骂呢……

    我侧耳静听,真有把低沉的男声混杂在水声中传来,口气极为严厉不满,很是恐怖。

    等了大约三刻钟,最后一声“滚”字传来,我去找大禽兽的勇气如戳爆的气球,一下全消失了。

    石头啊石头,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禽兽太凶猛,我怕走近被生吞活剥……

    撤退中,身后传来轻轻的水花声。

    我回头看去,是南宫冥孤零零地坐在杨柳下,垂头丧气,宝剑放在身边不远处,手里拿着小石片在打水漂,看起来很不高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眼前一亮,高兴起来。

    主子和少主都是主,石头一个小弟子,请假找谁不是一样吗?

    目前小禽兽的变态和大禽兽相比还差几个级别,而且他已经见过我的脸,早就可以破罐子破摔,再接触一次去请假的风险小得多。

    磨磨蹭蹭走过去,会内功的人耳朵灵,南宫冥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他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急忙跳起拍拍身上尘土和草叶,嘴角露出灿烂的微笑,冲着我挥挥手:“洛儿,过来。”

    他那么兴奋干什么?肯定不安好心!

    我在五步距离外驻足,按规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是来帮人求假的。”

    “谁?什么假?”南宫冥迷惘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你躲哪儿去了?”

    我惊了:“找我干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尚有余温的精致木盒,塞入我手中,然后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前天去了丰临城,见这玩意有趣,便买回来赏人,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我错愕地看着他,联想起剧情,脑中瞬间划过很多不和谐物品:乳环、锁链、绳子、鞭子、玉势、珠串、ooxx……

    小禽兽很期待地催促:“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紧张地打开木盒。

    盒里静静躺着一对兔子形状的玉耳环,玉色温润,小巧可爱,似乎不是用在特殊部位的玩意。

    “我看别的女孩都带耳环,就你没有,便自作主张挑了个送你。”南宫冥轻轻沾起一只耳环,扳着我肩膀拉了过来,开心地说,“来,我帮你带上。”

    “不!”我急忙推开他的手,正想拒绝,却见他雀跃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好像做了好事还被无故责备的孩子,满是委屈和失望。让我觉得自己像欺负小孩的恶霸,不由迟疑起来。

    未料,南宫冥趁我心软瞬间,忽然出手,撩起遮着脸的长发,对了对耳眼,迅速将耳环穿了过去,然后转身到后面,细心扣上金锁。

    习武之人力大,挣脱不能,他暖暖的手蹭过我的颈部,有点痒痒的,带来危险的预感。

    我转身想逃,又被他拉住,温柔地强迫带上了另一只,然后缓缓将手移至额前,拨起厚厚刘海,看着我的双眼,似乎在痴迷着什么。

    “你这样真好看。”他的脸越靠越近,沉重的呼吸声在耳鬓缠绕。我怕得要命,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伸手一把按到他脸上,死命往远处推,却不敢放声大叫,唯恐招来大禽兽。

    南宫冥回过神来,急忙放手,讪讪道歉:“对不起,你别恼,我没有恶意,只是……”

    “只是什么?”我气愤的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往后退,和禽兽保持安全距离。

    “不……没什么。”南宫冥支支吾吾,不愿详说,然后又愣愣地看着我发呆,好像在渴望什么东西似的。

    我不愿意让他对自己态度产生误解,立刻换成冷若冰霜的晚娘面孔,公事公办地将为石头请假的理由说了番。

    南宫冥也恢复了常态,为难道:“石头没有别的亲人,特例批假让他安葬父亲也是应该的。只是他平日最反感弟子偷懒请假,而且我最近功课进步不快,没达到要求,让他心情不好。如果由我去说,万一他余怒未消,可能不会批那么多天假。”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偷懒了?”

    南宫冥先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他要求我三天内将一百零八招沾花擒拿学会,虽然我练得很认真,但最后一招始终不够流畅,中间顿了一下,也难怪他生气。”

    我无语,大禽兽对儿子的要求实在太变态了……

    南宫冥真诚建议道:“父亲曾赞过石头,说是棵习武的好苗子,想必不会为难。你自己去说,效果可能更好。”

    有这个胆子找大禽兽,就不来找小禽兽了,所以我死命摇头,只一个劲地求南宫冥。

    南宫冥困惑地问:“石头和你关系很好?”

    我赶紧回答:“我们是同村的,一块儿长大。”

    南宫冥皱皱眉,犹豫了很久,终于答应帮我去试试。

    我暂时抛却成见,装模作样地对他千恩万谢。

    南宫冥走了两步,又跑回来,调皮笑道:“我帮了你,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警戒地问:“什么事?”

    他再次伸出双手将我的长发和额发统统撩起耳后,露出那对俏丽的玉兔耳环和光洁的额头,结结巴巴地请求:“如……如果可以,我……我想抱抱你。”

    两只发簪

    “这种事当然不可以!”我只用半秒,便拒绝了他的请求,“就算你是主子,也不可以随便和丫头搂搂抱抱,如果传出去,我还要命不要?”

    “我不是随便……”小禽兽匆忙放下手,红着脸不知在解释什么,可依旧不想放弃。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女孩子清白很重要,就算我身份低下,可以不要脸。你年纪轻轻,又是南宫世家的少主,武林新一代俊杰,如果调戏女孩子会玷污名声,传到你爹耳里,肯定会大怒,说你不务正业,贪图享乐,败坏家风,我是为你好啊……”

    其实以大禽兽自己的不检点,未必会以此训斥儿子。但南宫冥年纪太小,如果这时就沉迷女色,他肯定会不高兴,所以事情还是往越严重说越好。

    小禽兽果然被爹的威严吓住了,不再坚持,转身向挽风楼走去。慢慢走了约莫二十米,又依依不舍回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神情很是忧伤。大概是希望有人挽留,再说几句贴心话。

    我拼命招手:“快去,快去!”

    小禽兽只好继续往前走,走了五十米,再次回头。

    我转身赏花,什么都看不见。

    小禽兽叹了口气,终于彻底离开了。

    我偷眼看去,蹒跚前进的小小背影格外寂寥……

    石头的假很快就批下来了,共二十天。我托吴秀才写了封信,请出去办事的人送到李家村,让他安心办丧事,处理家务,暂时不必担心南宫世家的差事。石头的回信很简单,只有力透纸背的一个“好”字,写得和以往一样丑。

    这段日子里,我继续低调过日子,能不出门就不出,就连厨房的活计都装病少去了,惹得黄大娘嘀咕了好久,说我身子瘦,病歪歪,本来还想帮街角马二娘的小儿子说媒,这回可不能害了别人。

    马二娘虽然家有点穷,种菜为生,除了有点嘴碎爱说闲话外,但为人和善,脾气极好,给大儿子和二儿子挑的媳妇,长相都不太好看,却是有口皆碑的贤惠人,婆媳关系和睦。她以前来南宫家送菜时,曾和我聊过几次,颇是喜欢。

    所以我有点后悔了……

    后来扫台阶的时候,南宫冥有意无意经过了好几次,每次都惊讶地说:“洛儿,好巧啊。”

    “巧什么?我难道不是天天这个时辰在这儿干活吗?你别挡路。”我没好气地顶回去。因为他最近老出没,发现我不带那对兔子耳环,就会撩我头发。因为他是主子,我又吃人手短,不好在石头没回来前和他闹太僵,只能暂时天天戴着应付,等晚点再找机会装弄丢。

    南宫冥只好站去旁边蹲着看,挂着心疼的眼神,开口帮忙几次都被顶回来,也不好吭声了。

    大概每天经过的小王管事也恶心他那眼神,没过几天,我的职位就被正式调去厨房了……

    风言风语忽然多了不少,下层仆役们对我客气了,王大娘也不敢太使唤我,上层丫鬟们则冷嘲热讽,说些山鸡也想变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我辩过几次,可是越描越黑,干脆装听不见,寸步不离厨房范围,减少南宫冥见我的机会。每天努力工作,洗米切菜刷碗越做越熟练,还经常去照顾后院养的那十几只鸡。

    其中有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我恶趣味地给它起名叫耽美大神。还有一只小公鸡,取名叫绝色小受。母鸡们叫穿越、小说、美剧、动漫、网游、薯片、可乐、香奈儿……什么都有,反正将我天天梦想都想重新拥有的东西都搬了进去,以免哪天说梦话漏了嘴,也可以找个掩饰。

    公鸡很有领地意识,耽美大神霸道异常,天天啄得绝色小受到处逃,然后独霸穿越等一众母鸡,发挥种马本色,坐拥后宫三千,潇洒异常。

    美剧宠冠六宫,上个月孵出一窝小鸡,换毛后,我将其中两只小公鸡取名叫大禽兽和小禽兽,准备将来阉掉炖了吃。烦恼时就去看着它们哈哈笑,

    无事献殷勤的南宫冥也装着逗小鸡,站旁边很开心地陪我笑。

    王大娘说我疯了,没救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少主好像是对你有意思,是不是将来会纳你为妾?他倒不学焕主子那样无情,跟着他有好日子过。”

    我连这禽兽的正室都不做,还去做他小妾?我当下大怒,义正词严反驳道:“宁做穷□,不为富人妾。”

    王大娘把我呸回来:“你卖身契在人家手上,还敢给脸不要脸?也亏得少主性子好,换个狠心点的,早将你卖窑子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

    卖身契?我的心一下子又凉了。

    身为二十一世纪人,人口买卖这玩意在我脑海里还是很淡薄的。加上家人在出发前唠唠叨叨反复了无数次南宫家肯定会放十八岁的大丫头,到时候就能回家。石头又是签的长工契,也经常在我耳边说十八岁要回家打铁娶媳妇的,感觉就像一份不能辞职的合同工。

    进了南宫家,工作一直没什么油水,宅斗文里的争权夺势也轮不到这种烧火的小丫头身上,南宫焕只送过宠妾,从没卖过仆人,而南宫冥的态度又一直和和气气,怎么顶撞都不生气。

    所以我潜意识认为做错事大概就是被打板子、扣月薪、顶多被赶出去(最好),却从来没往被转手卖掉这方面想……

    主人要收奴婢,根本不需要奴婢同意。南宫冥不过是年纪小,怕父亲责怪,不敢惹风流事耽误学业,否则他强迫我去侍寝,我马上会被大家脱光洗干净,打包裹绑蝴蝶结送床上去。

    虽然我在故意惹他讨厌,可是顶撞得太狠,说不准他真的忍无可忍,真将讨厌的我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都是被蹂躏,好歹南宫家大小禽兽还有张不错的脸,而且接下来的剧情我比较知根知底,如果落到一个又肥又丑,经验更丰富的老禽兽手中,那就更没逃生的希望……

    不行!绝不要被卖掉! 反正在这里熬到十三、四岁,等身体长开后,我就会逃跑离开!只要不惹到大禽兽,少年时期的小禽兽还是比较温和的,虽然有狼子野心,但只要我不松口,他还不至于做出强迫行为。

    衡量清楚利弊后,我赶紧收敛晚娘脸,尽可能婉转拒绝,即使被吃豆腐也不敢顶撞得太过分了。

    小禽兽觉得怀柔政策起了作用,高兴得不行,出去办事的时候,又替我带回来一只精致的瓷簪。他眼光极好,瓷簪虽然不值钱,簪身却由白银掐丝缠绕出,配上五颗大小不一的青花瓷莲花纹大珠和琉璃小珠子做的流苏,不太耐摔,估摸是富贵人家少女的玩物。非常漂亮风雅。如果不是送的人有问题,我定会爱不释手。

    二十天后,石头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背着个大包裹,在门房喝了口水,就直冲冲来到我房间。

    我赶紧起身相迎,他的身板依旧站得和白桦树一样直,似乎没有风可以折得弯。精神状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神情成熟稳重不少,像个大人了,只是那双总是带笑的眼里似乎多了些冷意和杀气,眯起来的时候莫明让人心寒。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丑丫头!”他立刻冲着我笑起来,两颗虎牙尖尖,酒窝依旧。如春回大地,将冰雪一卷而空,暖暖的感觉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想自己是看错了。

    石头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铁盒子递到我手上道:“帮我收起来。”

    我打开盒子,见是好几千两的银票,不由愕然:“从哪里来的?”

    石头淡淡地说:“家没了,我在这里干活也回不去,所以将家当都卖了,等将来再置办。你女孩子心细些,屋里又有锁,帮我保管”

    我觉得责任重大:“弄丢了怎么办?”

    石头无所谓道:“丢了也不怪你,反正这玩意放我自己身上丢更快。”

    他都说到这地步,我便不坚持,数了一下银票道,“似乎卖贱了?”

    石头道:“卖得太急,被压了价。而且乡里乡亲在丧事上都出了大力,我也不想太计较这几个钱。”

    我将银票统统装进新作的素色荷包,从怀里掏出小钥匙,打开箱子放了进去,然后从里面取出个小小的红布包。

    石头见我收妥东西后,又从身上慎重掏出一个木盒,推入我怀里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这个拿着。”

    我困惑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展翅凤凰金簪,粗粗重重,约莫四五两,款式有些老,颜色也有些旧,也不适合小女孩带,便开口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如也给你收起,将来重置家业时拿去换钱……”

    “说给你就给你了,不要啰嗦!快带上给我看看。”石头不高兴地打断了话头,站起身,不由分说把我揽过来,拧过脑袋,粗手笨脚地整理起发髻来。

    雏鹰

    双髻包子头不适合带大型发簪,石头比划了半天觉得不对味,便将我头发全部打散了,挽上重盘。

    “痛。”我揉着被拉扯的头皮,抱怨他的粗鲁。

    石头拍开我的爪子,把动作放轻柔了些,可惜他连自己的脑袋都梳不好,平日都是在脑后松松散散绑根绳子,如今怎可能无师自通,完成为女性盘发这种高难度动作?所以只凭强悍的直觉乱来,想怎么盘就怎么盘。

    最后,我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鸡窝,有高高耸立之形,风中凌乱之态,上面气宇昂然地停着支金凤凰。

    石头擦擦额上细小汗珠,满意地给我端着镜子,衷心赞美道:“真好看。”

    “是啊……”我忽然有去知名论坛发帖子给他打小广告的冲动,标题就是《石头工作室,帮你成为下一个网络红人》,然后把我现在的销魂造型发出去,保证草泥马齐鸣,什么铜钱头大红花,什么乡村派非主流,通通都得下岗。

    后天进修的装丑水平,和先天的就是没得比,真是可恨啊。

    我默默拔下了金簪。

    石头急了,一把拦下:“干什么?带着不好吗?”

    我再默默地看着这某方面没脑子的家伙,良久后,幽幽开口道:“这种金簪多数用在出嫁时的凤冠装饰上,单髻发型是妇人才梳的。大哥啊……我今年才九岁,不堪重负,哪能天天在脑袋上顶个半斤重?饶了我吧。”

    “哪有半斤?胡说八道。”石头的脸瞬间红了半分,他伸出手,主动帮我将金簪取下,重新装入盒中道,“你将来再带吧,”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人娶的话。”

    他为何那么笃定我嫁不出?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金簪:“若是你将来因性格恶劣娶不到媳妇,我就将这玩意卖了给你说一个。”

    “放屁!”石头骂了一声,然后纵身斜坐梳妆台上,帮我重新将发髻打散下来,轻轻梳匀,时不时又将头发抓一把过来揉几下玩,忽然撩起侧发,惊讶问道:“你耳朵上什么时候多了这对玩意?是兔子吗?”

    虽然耳环被我头发遮住,见过的人不多。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会,决定坦白:“是冥少主赏的。”

    “他怎么赏你这个?”石头更惊讶了,“南宫世家什么金的银的没有,就打赏你一对那么难看的白石头兔子?太不值钱了吧?你是不是事情没办好?”

    真正的和田白玉价值连城,不是普通乡下孩子见得到的东西,但便宜的水白玉却不少,是穷人家少妇才带的玩意。石头平时连女人都不太留意,更别提留意女人身上的饰物的质地区别,只觉得金首饰才是值钱的硬道理,根本看不上玉石玩意。

    我想明白这点后,觉得这孩子老实得太可爱了,便笑着附和:“你说得对,是少主太小气了,他还赏了根簪子,居然是瓷的,我都不敢带出去。”

    “不耐摔的玩意,”石头同情地安慰我,“别郁闷,等过两个月,我存够月钱,给你买对金耳环和金花,保管带出去人人羡慕!”

    “嗯……嗯……”我笑趴在桌子上了。

    “我去练武场找教头。”石头见我情绪好转,准备离开。

    “等等!”我冲出院门,把他拉回来:“急什么?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我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红布包打开,里面是条闪闪发亮的金项链,上面挂着颗金色星星,是我最近托小王管事帮忙去镇上金铺找人打的,还刻了铁头大叔的名字在上面。

    石头愣愣地看了半天链子,又看了半天我,满脸困惑。

    我将链子递到他手上,不好意思地硬邦邦说:“这玩意给你,夜里想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睡觉的时候也挂着,说不准就能梦到铁头大叔了。反正……我以前就这样干过,效果挺好的。”

    石头咧咧嘴,好像怕我反悔似的,匆忙接过项链,打开挂钩就往脖子上套。可惜没带惯首饰,手指对这些小玩意不太敏感,挂了半天没挂上去,便弯腰道:“你帮我。”

    “再弯低点。”这孩子最近像竹笋似的,个子长得真快,我拿过项链,轻掂脚尖,才看仔细位置,勉强套了上去。

    他的头发又细又软,给太阳晒得微微泛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猫毛。我坏心肠地摸了半天,才将碎发弄开,轻轻挂上金钩,然后重新将他自己乱梳的头发绑成一个低低的马尾,两侧挑几缕长长的刘海。

    环臂绕颈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掌心,停留片刻,然后略略抬头,飞快地斜斜窥了我几眼,瞬间又放开了手。

    外头有几个小男孩探头探脑地看这边。

    他不高兴地对我说:“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

    我赶紧松手,不拉扯了。

    他貌似更不高兴了……

    接下来的日子,石头忙得像个陀螺,除了天天跟吴秀才看一个时辰书,其他时间都泡在练武场上,经常累得走路都打颤,偶尔来我这里打个转,也是吃块糕点就走,说句话都没时间,有次还吃着吃着就直接睡着了……

    我觉得他太拼命,劝了好几次。

    石头口头上答应得蛮好,回去态度照旧,我很郁闷,只好做义工,帮他把那堆脏衣服都洗了。

    又过了没几日,他悄悄地找到我说:“丑丫头,我申请加入南宫家的黑卫了。”

    我目瞪口呆半响。

    他口气很轻松,以为我不知道黑卫是干什么的,可是我知道!那个部门只收无父无母的孤儿,精心栽培成死士。专门为南宫世家做一些暗地里杀人放火绑架灭门等危险事,死伤率度极高。

    我几乎是拍着桌子教训:“这种只收孤儿的组织,摆明就是让你们去拼命不负责的!将来十个里面有七个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你究竟是用什么猪脑子才想到去申请加入的?”

    “只有加入黑卫,才能学到南宫世家一些不外传的武功。”石头无所谓地抱臂站在树下,悠闲看着空中飞鸟。

    “想学武功有什么难的?将来弄个秘籍……算了,不提这个,你快快从黑卫退出来!”眼看辛苦种的白菜就要给猪拱了,我气得差点飙泪。

    石头缓缓低头,仗着身高优势,哄小孩似地摸摸我脑袋,安慰道:“别担心,就算九死一生,我也是活着出来的那一个。”

    我不信,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

    他只是笑,眼里却是极度的桀骜不驯,就如换了羽的雏鹰,展开稚嫩的翅膀,准备冲上九霄。

    可是,我呢?

    第一次相遇

    其实有些东西不是不懂,而是不敢去想,怕想了会更难过。

    石头和他父亲很像,是个实诚的男人,在一起种田过日子是很好的,这辈子虽不至于混得风生水起,却也不会受什么煎熬。

    现在,我将他当未来夫婿候选培养的心愿,彻底死了。

    黑卫那份会造成妻子守寡的高风险工作,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小禽兽已经注意上我,还展现出十二分兴趣,他手上捏着我的卖身契,拥有生杀大权,如果他不准我脱籍嫁人,就算我胆大包天,主动和石头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也一样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他甚至还可以将石头派去做最危险的工作,轻轻松松要他的命。

    石头不是猫,小命只有一条,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安危去冒险,却不能故意害他。

    别无选择,只剩逃亡一条路。

    为了进藏书阁工作,我思前想后,最终咬着牙,忍辱负重主动去向小禽兽示好,没陪几次笑脸,冬天就到了。天下起雪来,又轻又软,白茫茫的一片,装裹整个山峰,屋檐下到处都是像利剑似的冰条,时不时要派人将它敲下来。

    对工作的人来说,这不是美景,是煎熬。

    泡在冰水里洗碗洗菜,我本来就比别人娇嫩的手脚,很快长出红色的冻疮,又痒又痛,肿得像十根胡萝卜,拎出去可以喂兔子。可是该干的活还必须继续,作为新人,还要承担老资格的大丫头和婆子们的一部分活计。

    石头把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给我送来了一双厚厚的棉鞋,逼着立刻换上。还拿来两小瓶烈酒,嘱咐我在每天睡前暖暖地喝一小杯下去,另一瓶用生姜泡三天,每天擦两次手脚,再涂上猪油消肿。过了两天又送来几十斤炭和一个小手炉,骂道:“别总是小里小气的算计过日子,怕冷就在屋子里多烧一个火盆,没钱不会问我开口要吗?咱们一个村子出来,还会亏待你吗?真是蠢货!”

    这孩子总算成熟了,会照顾人了。我穿着暖和的棉鞋,看着他急急忙忙赶去习武场的背影,心里也很暖和。

    趁着冻疮严重,我找了个机会,去见南宫冥。

    南宫冥穿着厚厚的白狐裘,头发束起,勒着同色抹额,两侧各留下一小缕青丝编成细辫,坠着金色琉璃珠,腰佩宝剑,袖怀玉笛,脚下踏着云纹雪靴,立于积雪红梅下,神情却是不快乐的。

    我踮着脚尖靠近,还没走几步,他已发现了我的存在,忽然展开眉头,顽皮地抽出玉笛,放唇边轻轻吹起首欢快曲子,带着几分调戏捉弄的味道,将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

    我装作要嗅红梅,矫揉造作地拉低枝头,故意露出那双冻疮累累的手。

    欢快的笛声忽然跑了一个调,发出刺耳的怪音。

    南宫冥停下动作,盯着我的手,焦急地问:“洛儿,你怎么被火烧伤了?”

    没见过冻疮的大少爷啊……

    我满额黑线,少不得解释一二。

    南宫冥很尴尬:“这个,我也在书上见过的。呆会我让人去厨房吩咐王大娘别让你碰水,库房里似乎还有进贡的绵羊油,也给你送来,这样应该会好吧?”

    果然是大少爷的做派啊……

    我拼命摇头:“洗碗洗菜是在厨房工作的本分,生冻疮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可以因为少主照顾我,就不守规矩偷懒呢?这是我厨房应作的工作,要认真完成,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反正冬天过去就好了,痛几天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我特意将厨房的工作几个字重音重复了两次,希望大少爷能听明白弦外之意。

    幸好南宫冥虽缺乏生活常识,脑子却很聪明,转了一下后再次提出:“让王总管调你去我房里侍候吧,那里暖和。”

    “不!”我拒绝得飞快,然后调出早想好的理由,“我才进南宫世家不久,一下子调去那么好的职位,恐怕会被大家说闲话。”

    南宫冥皱眉:“谁敢?”

    我继续拒绝:“虽然想侍候少主,但我年纪太小了,不合规矩,不如先去其他地方磨炼几年,等十四岁后再调职也不迟。”

    南宫冥犹豫了一下:“挽风楼的人要父亲亲自挑,临香阁我也不能插手,其他的地方多数是打扫或侍候客人的丫鬟,比较受气,工作也不轻松,而且我不喜欢你在那些地方……”

    我赶紧小声给他提示:“我喜欢看书。”

    “藏书阁吗?那里倒不错,暖和通风,冬天工作很轻松,我和王总管说一声。”南宫冥反应很快,爽快答应,然后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还不知道你识字。”

    我心虚地缩了缩:“吴秀才教的。”

    南宫冥不再追问。

    我见目的达成,赶快撤退。

    “书上说过,冻疮不能烤火,必须慢慢活血化瘀。”南宫冥忽然开口,他张望四周,见无人后便拉起我的手,慢慢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呼出一团团轻轻的白雾,然后握拳攥紧,用他温暖的手盖上我的冰凉,一点点捂至同温。

    刚刚算计完人,我不好马上翻脸,心里一边默念“反正要逃跑”的口号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细细的雪花在不停撒下,积上肩头。

    他替我拂去积雪时,我趁机提出一直放心里的疑问:“我们才刚认识,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我真的不信他小小年纪能一眼看穿伪装,爱上乡下丫头。

    “不,我上次说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南宫冥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犹豫道,“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说:“好。”

    “四年……不,三年多前的冬天,我去给母亲扫墓,正要走时,前方唢呐吹来哀乐,几片纸钱被风吹来,一群村民抬着口棺材往坟场去,我便往旁边让道。”南宫冥又在我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道,“你穿着麻布丧服,头上戴着朵小白花,不停伸手要抓棺材,哭得声音沙哑,鼻子通红。你发誓说自己会乖乖的,再也不淘气,求外祖母让娘亲醒过来,不要把她和爹爹一样埋入地下,地下很黑,娘亲比爹爹胆小,她会害怕……”

    我一直没兴趣了解林洛儿的过去,如今听南宫冥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情景,不由愕然。

    南宫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旁边很多人在议论纷纷,说你以前也是被娇养的掌上明珠,如今一下子父母双双逝去,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天翻地覆了。我有些同……触动,便在旁边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你的眼睛和妹妹很像,她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伤心过度,七天不吃不喝,最终跟着母亲去了,走的时候五岁多,和你差不多年纪。所以我有些为你担心,便派人去悄悄打听。”

    “你有妹妹?为何没人提过?”我困扰追问。

    “嗯,母亲虽然不爱笑,却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小时候爹爹总说能娶到她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得捧着心来疼,她要星星,就给她摘星星,要月亮,就给她捞月亮,妹妹的眼睛像母亲,性格也乖巧,我和爹爹都非常喜欢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母亲和妹妹都死了,爹爹也变了……”南宫冥似乎有些难受,表示不想谈这事,将话题转了回去,“我派去看你的人回来,说你大病了一场,落了些病根,恐怕以后会体弱。我觉得很难受,就去求爹爹帮忙,想将你接回南宫世家养……可是求了很久,爹爹都不愿意,打了我一巴掌,骂了出去。”

    生活永远充满一盆又一盆的狗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下来……原来南宫冥的圣母体质是在这时候炼成的。

    奇怪的是,南宫家后山有风水很好的坟场,为什么他母亲和妹妹要葬在外面不起眼的小坟场?

    婉转询问,可南宫冥不肯说。

    我只好抽回已经暖和的手,拍拍雪花道,“我现在身子好多了,而且活泼开朗,少主不用担心。”

    “也是,后来再看见时你身子似乎好多了,就是总愁眉苦脸,小小年纪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烦恼。”南宫冥笑了起来。

    我郁闷,我的烦恼根源不就是你们父子俩吗?

    南宫冥微微弯下腰,温柔道:“后来我爹爹我布置了很多功课,我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让他稍微满意,同意去看看你。没想到你不知怎么弄伤了脸,跌掉了牙,还弄了个大红脸,气得他回来骂了我一顿,几晚上没去小妾房间,说不想看见胭脂。”

    哦也!心里举手欢呼,猴屁股妆还是有点效果的,我的牺牲太值了!

    南宫冥还说:“既然你进了南宫世家,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会好好看顾你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别害羞。”

    哦也!再次举手欢呼,我要脱籍回家嫁人可以吗?!

    脑子一时冲动,我装着半开玩笑的模样,试探着提出了不可能的要求。

    未料,南宫冥居然爽快点头:“好,等过几年,你长大后,我送你一套超体面的嫁妆回去备嫁!而且有我们家给你撑腰,嫁给谁都不怕受欺负。”

    我惊呆了,过了好几秒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开……开玩笑吧?”

    南宫冥很有大人风范地摸摸我的头,肯定地说:“绝无戏言!不过你得管我叫哥哥!否则哥哥不管你。”

    “叫!我当然叫!”不管是冥哥哥还是好哥哥,再恶心我都叫!

    妈呀,这小禽兽不是穿越的吧?怎么和原著里一点也不像,善良又可爱,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啊!

    希望的曙光重新被点亮,我觉得被五百万巨奖砸中脑袋,整个人高兴得晕乎乎的。

    南宫冥顺势拉过我的手,猛地带入怀中,合上白狐裘,将头埋入我的颈窝,轻声恳求:“别离开,让我像小时候一样抱抱她……”

    我停下挣扎,静静站在雪地里,看着一片被冷风吹落的梅花花瓣,打着旋,悄然无声地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手,替我整理一下头发,又试了一下我手上的温度,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回去的路,我是兴奋地跳着走的。

    走到屋里点炭火时,忽然想起……

    原著里,好……好像林洛儿就是南宫冥的义妹啊?他们一样搞上了……

    小禽兽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我……我是不是上当了?

    万卷书

    如果南宫冥说的话是真的,我就可以不用颠簸逃亡,而且一个单身女孩在外面流浪,危险性也很高。

    如果南宫冥说的话是假的,最坏的结果还是逃亡,而且从小禽兽口中打听来的江湖情报,总比在那群这辈子都没离开家乡百里外的仆役靠谱。

    原著里,南宫冥早期对林洛儿还是不错的,只要我注意不做出带有性诱惑的暗示,他应该不至于在十八岁前开始禽兽化。

    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太过畏首畏尾也不是办法,哪怕这是盘危险的棋局,也要有一步走一步。

    以上是我碾转反侧,失眠一晚上,做出的结论。

    第二天早起,打着哈欠,继续在冰水里洗米。约莫到中午时分,小王管事便匆匆从门外行来,将我叫了出去,吩咐收拾物件,调去藏书阁当差,还将住宿换去了附近的临香阁。

    临香阁在南宫世家是主建筑之一,也是半个冷宫,责罚少,赏赐也少。呆在这里的人,有野心的都会想办法调去其他位置。剩下的是身体不好混饭吃的、没野心等脱籍的、或者没办法调职的丫鬟。由于没主子,所以争权夺宠的龌龊事,在这里很难见到,顶多是大丫鬟欺负一下新来的小丫鬟,让她们多干活,自己偷懒。

    丫鬟们的住处在院子角落,外面有葱笼翠竹遮掩,很是隐蔽。房间比原来的大不了多少,但梳妆台和床铺都更加精致,空气流通也更好。

    小王管事一改平日爱理不理的面孔,笑容灿烂,殷勤地给我按二等丫鬟分例,配备了两个火盆,两床厚厚的棉被,各色熏香,一套精致小巧的金头面,又叫人来裁剪冬装,精挑细选的料子虽然素色,却比其他人的更厚实。

    我摸着逃跑的路费——金头面,满脸幸福。

    小王管事在旁边唠叨:“新做衣服起码要四五天,我让媳妇将以前的皮袄连夜改了,东西虽是旧的,却是狐狸皮,也很暖和,你别嫌弃,先将就对付了这几天吧。”

    我急忙谢过:“那么金贵的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敢嫌弃?”

    小王管事摆摆手,讨好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将来还有更好的等着你。我先告辞了,问冥少主好。”

    然后我又在窗边看他退出门外,将这里住着的两个大丫鬟叫来,悄悄说了番话,又往藏书阁方向去了。

    我重新梳妆打扮,将刘海又弄厚了几分,衣服不敢再穿破烂,只将石头赞美的最佳配色方案拿出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低俗没品一些。然后穿上石头送的棉鞋,小碎步跑向藏书阁。

    负责这里的是陈管事,他看见我后,老脸笑得像朵花,立刻安排了最轻松的整理书籍工作,还吩咐手下要怜惜我年幼身弱,多关照一些。大家应得很欢乐,看着我的眼神像看金主。

    我想了一会,明白了。

    傍着大树好遮凉,这种清水衙门,他们照顾我,南宫冥照顾他们,无论升职还是打赏,都有好处。怪不得地球大企业特别喜欢录取官二代……

    既然大家都不管我,找本易容秘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怀抱美好梦想,一边和大家客气,一边激动地踏入藏书阁,抬眼一望……

    喵了个咪的!我要竖中指,骂粗话了!

    幽暗的房间内,几十个三米宽、五米高的超大型书柜顶天立地,像巨人似地俯视着我,里面摆着最少数万本书,处处散发着书卷味。

    林洛儿究竟是用什么运气,才能在里面一举得到夹书中的易容秘籍?

    我的妈呀,她买彩票能中五百万吧?

    陈管事见我震惊,笑着炫耀道:“洛儿姑娘,这只是一层,二层的书更多呢。”

    “……靠!”我终于悲催地骂了粗话。

    陈管事没听懂。

    “唉,再乱麻的事情,也要从头做起。”我感叹完禽兽家居然是书香门第后,便和陈管事讨了清点书籍的工作,然后吃力地搬着小梯子,随便找了个书架,做上编号,开始一本本乱翻书,翻完还抖两下,检查是否有夹层。

    众人都称赞我勤快。

    我只想用头撞书柜。

    忙了一个下午,肩膀都开始发酸,忽然梯子下传来石头惊讶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低下头,更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石头说:“藏书阁第一层对焕主子的亲传弟子开放,我经常来借书看。喂……臭丫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便简单回答:“换工作了,我在这里清理书单。”

    “这么多书,就你一个人清理?”石头皱皱眉,不满地说,“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我得去说说。”

    “别啊!是我自愿的。”我赶紧跳起来拦他,结果脚蹲太久发麻,直接从梯子上栽了下来。

    幸好石头反应快,伸手拦腰捞住,又抱着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抽什么风,将我像称小鸡似地掂了两下,扭头嗤道:“每天吃那么多,居然又瘦了,真是养不肥的猪。”

    我们最在近长个头,都瘦得和竹竿似的,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且和猪计较的人才是猪!

    我对这种挑衅口气不予理会,将话题转了回去:“是我自己讨的差事,而且吴管事人很好,没要求做完的期限,可以慢慢做,做多久都行。”

    “他人很好?”石头语气很慢地重复了一次,无奈道,“你究竟有没有识人的本事?那种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家伙,以后离远点,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郁闷:“才进这里半天不到,你当我有神仙识人术啊?”

    石头笑了起来,很坏心肠地伸手捏住我双颊,像捏面团似地揉来揉去,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嘱咐:“被欺负了别憋心里,记得告诉我,这里的人不敢得罪黑卫,吴管事有不少把柄在我们兄弟手里,想收拾他容易得很,听清楚了吗?”

    “偶听清楚了,你房手……”回答的发声变得怪怪的,我死命打他的手,觉得脸都要给揉变形了。

    石头满意地准备收手。

    小禽兽的生气的喝问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你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像……捉奸在床?

    呸呸,大家清清白白,哪里来的奸?

    石头倒是无所谓,他戳戳我脑袋,笑嘻嘻地说:“这小丫头和我同村,又同龄,从小在泥巴里打滚,玩惯了。她胆小又怕事,我爹去世前曾托过我照看她,如今见她来这里当差,有了出息,一时高兴便忘形了。”

    南宫冥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又看看一直在点头附和的我,没有说话。

    石头大大方方地挑了两本书,和少主告退,走前还对我喊了一声:“以后不给我把好看的书留着,便别找我帮忙给家里捎东西。”

    我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你这白痴,在少主面前说这种事,活腻了吗?要找书自己去找,我才懒得帮你!”

    石头冲我吐吐舌头,跑了。

    南宫冥给我们这番坦率弄得不知说什么好,等他走远后问:“他刚刚欺负你?”

    我对小禽兽的人品不放心,既怕他吃醋,也怕他去恶整石头,便转转眼珠,笑道:“他从小就没脑子的,说话做事也是直心眼,没上没下,尽得罪人。我刚刚给他气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幸好他接着了,如果再害我摔断牙齿,这事没完。”

    南宫冥皱眉,心痛地问:“你掉门牙是他害的?”

    我拍拍从书上沾的灰尘,思索片刻,将当年的布老虎事件略微攥改事实,仇大苦深地说出,并表达自己对石头的深恶痛绝,还恨恨补充道:“若非他爹用马鞭将他抽得三天下不了床,而且还赔礼道歉送了很多好吃的,让我出了这口气,我肯定要收拾他那顽皮劲!”

    “别乱来,”南宫冥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家伙学武甚有天赋,进步飞快,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我爹不会准人随便动他的。”

    “说说而已,”我看他态度放软,立刻换了口风,“反正那时候我还小,他也不算故意的。石头这混蛋也罢了,可他爹……铁头大叔真是个好人啊……我没有爹,总是被坏小子们欺负得掉眼泪,舅舅又胆小,不敢管这些事,是铁头大叔可怜我,帮忙一家家上门教训他们父母,日子才好过起来。过年的时候,其他女孩都有花戴,可是舅母漏了给我买,是铁头大叔将石头娘留下的小银花送我,才没被嘲笑。现在他爹去了,我得报恩,帮他看着这个独苗苗,免得闯祸。”

    南宫冥终于回转了过来,安慰我:“报恩是应该的,但如果他做得太过分,你记得告诉我,我想办法收拾他。这里的仆役我都打点过,如果有难为你的,也告诉我。”

    我拼命点头。

    南宫冥替我整了一下被石头拨乱的头发往二楼走去,挑了一堆思想道德和文化艺术的相关书籍,走时悄悄靠近一个角落的书柜,警惕地看看门外没人,对我做了个禁声手势,然后飞快从里面抽出本书藏入怀中,很正经地走了。

    我觉得他躲躲藏藏的动作像是在藏春宫图,等他走后,赶紧跑去那个书柜研究。却发现那里摆的是《山河志》《海说》《异域风光记》《老汤游记》等地理风俗书籍。

    这种书有什么好遮掩的?我捧着下巴在那里蹲了好久,仔细寻思。

    莫非,小禽兽和我们以前中学的男孩一样,喜欢用课本的封面包装不良漫画,然后偷偷传阅?

    禽兽做事真是普通人想不明白啊……

    豆蔻初成

    浩荡书海里找了几天,我终于摸出规律。

    易容秘籍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必然是鲜有人阅读的冷门书籍,而且书是林洛儿不小心碰掉的,可以排除超过我身高的书架。这样一来,剩下的范围就少得多。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我在一本布满灰尘的《圣南经》里找到了那张薄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看得人眼花缭乱,经辨认,确是由欧阳子先生写的易容之术。

    我自认不是文盲,但古代文学没有标点符号,需要靠语感和经验来断句,而且里面有大量引经据典之处,难以阅读。我只好找来草纸和炭笔,将上面的文字用简体一段段翻译在纸上,然后用标点给它划分出各种断句,选出最合理的文字排序,再去藏书阁里寻找相应的典籍解读。

    幸好吴管事三天两头被南宫冥赏赐,五天三次被石头敲打威胁,几乎将我当姑奶奶供,大事小事都不让沾手,每天拿着拂尘给东西弹弹灰,就可以躲去二楼继续读书。

    日子又持续了三个月,终于全部研读完毕。

    欧阳子先生果然妙人,他将易容之术分三等,下等换貌,中等换形,上等换神。

    换貌则是普通武侠小说里写过的人皮面具,要从新鲜的尸体脸上采集研制,好处是可以瞬间易容,坏处是神情呆滞,不能持久。

    我没将死人皮肤带脸上的勇气,所以放弃。

    改型是用各种道具和药物在小范围内调整容貌,可以掩饰疤痕、增添皱纹、更换肤色、微调五官轮廓,修饰体型,达到似是非是的效果。好处是持久自然,而且变化不太显眼。坏处是如女人化妆似,每天都要琐碎麻烦一次,晚上还要卸妆。

    换神是改型的升级版,欧阳子只用了两百字描述。大意是形神合一,才能让所有人都认不出自己,达到真正改头换面的目的。

    给乞丐穿上官袍……依旧是乞丐。公主沦落民间,亦是公主。

    所以演技和骗术才是易容的真谛。地球上曾有明星去吃饭被粉丝识出,索要签名。他只摸摸头,像个乡下人一般敦厚笑道:“我和他真的那么像吗?”由于他演得到位,粉丝便信以为真地赞美:“是啊,你们可真像。”

    欧洲也曾有扮演东方公主的骗子,气态优雅,举手投足吻合大家对中国想象,即使她一句中文都不会,也让整个皇室信以为真,以礼相待。有去过中国的中国通来揭穿,却被骗子反咬一口,中国通倒成了真正的骗子。

    我觉得很有道理,但需要长时间练习,所以暂时只采取改型法,暂定伪装桃花藓方案。

    将易容术全文牢牢背下,我在灯台上将所有手稿烧毁,原著放回原处。

    分几次请石头去镇上时给我买了些易容工具,又找出《百草说》,一边观察上面绘出的植物图案,一边去后山寻找。几十种东西大约花了一个月才准备完成。

    调配过程中,我怕不好使,先在手背上做实验。

    第一次剂量太多,将皮肤烧了两个泡。第二次剂量太少,颜色染上去轻轻一洗就掉了……

    实验了无数次,我终于掌握最佳调配方案。

    这时林洛儿晒黑的皮肤已恢复白皙水润,越发漂亮的五官即将无法被伪装遮掩,小禽兽看我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赶紧开始实行计划,从双颊和下巴开始,让脸上长出数点小红斑,带着脱皮现象,慢慢扩散,一个月后蔓延至全脸,很是骇人。

    闷热的额发撩起,睫毛不再剪去。

    小禽兽看见我这张脸,急得不行。派出人到处寻觅良医,珍贵药品不要钱似地送给我,几乎堆满屋,还悄悄在江湖上悬赏,千金求方。

    方圆百里的名医统统给带了过来,个个把脉把得直皱眉头,被再三逼问后讪讪说大概是“脾胃之热上蒸,外表风热而成”,除了禁止皮肤晒太阳,禁止吃部分食品外,还开了一堆名贵药材内服外敷,都是吃不死人的养生东西。

    我自作孽,天天被小禽兽逼着喝药喝得苦死了,但也心甘。没事时就坐床边看书,性子越发沉静,不爱说话。

    小禽兽折腾了一个多月,见没有好转,便托人从东海带来一个珍珠面纱送我,用正在换声的沙哑嗓子安慰道:“洛儿妹妹别担心,只要遮住阳光,你的脸慢慢就会好了。”

    我伏桌“抽泣”道:“哥哥别说了,我的脸是这辈子都好不了的。”

    “不会,”南宫冥拉着我发誓道,“若再治不好,我便带你去神医谷求医,白先生医术天下第一,必能让你恢复美貌。”

    我给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白先生脾气怪异,用这种小病去劳烦他,会被一顿棍子赶出来的,回来还再得挨焕主子一顿棍子。反正桃花藓是小病,也不要紧,自己慢慢治几年,兴许就好了。”

    南宫冥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傻丫头,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女孩子容颜怎会不要紧。天下男子虽说娶妻好德不好色,但食色性也,圣人也有几分爱美之心。若女子相貌过于丑陋,怎入得了他们眼?不入眼,又怎长久相处,去发现你千番贤惠,万种好处?”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我追求的就是没人要的境界,于是笑着说:“姻缘天注定,嫁不出便嫁不出,我不强求。”

    “尽说傻话,”南宫冥轻轻坐在我身边,用他带薄茧的手指绕过我的长发,迟疑片刻,抚上双颊的块块红斑,凝视许久,怜惜地安慰道,“洛儿不怕,若那些男人真没眼光,看不上你的好,哥哥便宠你一辈子。”

    他诚恳的声音没有半丝勉强。让我心里传来阵阵感动,低声问:“你不嫌我丑?”

    “你不丑。”南宫冥干脆回答,又见我仔细盯着他,急忙回身拿起桌面上那本被我精心用《道德经》封面包裹好的《列国风情》,肯定地说,“我知道你的好。”

    我有点内疚:“举手之劳罢了。”

    “我爹讨厌我看乱七八糟的杂书,若是被人发现告上去,又得挨训。”南宫冥深深叹了口气,忽而又换了欢快表情,动员道,“我们都别想难过的事情了,来点有趣的事,上次你给我找的那本《阿黎也海志》真的很有趣!里面说中土西边的大陆上有异兽,蹄似牛,头似鹿,步行似鹤,高达数十丈,身上灿烂金钱斑,性子温柔和善,有角不战万物,有蹄不伤众生。想必是传说中的麒麟!”

    是长颈鹿吧……

    南宫冥继续神往道:“听说那里还有奇鸟,体高数丈,鸣声惊人有翅不飞,却可日行千里。你说会不会是大鹏?”

    是鸵鸟吧……

    我此时心情甚好,便顺着他的话说:“小时候住镇上,有过一个海客告诉我,南方尽头有冰雪化成的小岛,里面住着黑白相间的大鸟,走路摇摇摆摆,不会飞翔,他们雌产卵,雄孵化,群居抗寒,可几个月不进食。我想大概是他编出来哄孩子的,书上的东西也未必一定能信,居然还说有脖子长达半丈的人,那不成了妖怪吗?”

    南宫冥摇头道:“不亲眼看过怎知真伪,或许真有脖子长半丈的人呢?”

    我笑道:“将来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南宫冥的头又垂了下来,很快恢复原本的正经小大人模样,一板一眼地说:“我是南宫世家的独子,爹爹在我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将来必须继承家业。书上的有趣东西笑笑就罢了,男人大丈夫责任最大,我应以家业为重,不应因自身任性而误事。否则……爹爹会更失望的……”

    见他收拾书本,即将离开,我“无意”道:“你是焕主子的独子,唯一血脉,他对你的也太严格了吧?我们乡下人家似乎都不会这样啊。”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南宫冥停住脚步,笑着回答,“是我还不够努力,做的不够好,不能完成他的期望,所以他才生气。只要我以后继续认真练武,将南宫世家发扬光大,他一定会重新喜欢我的。”

    他善良得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南宫冥肯定地补充,“奶奶说过,只要用心对一个人好,滴水石穿,他一定会感受到这份心意的。”

    说完后,他对我挥手告别,抱着书匆匆跑了,跑了一半又回头叮嘱:“你一定要记得喝药,嫌药苦的话,旁边有酸枣糕。”

    正午金色阳光满满,他穿白衣的身影腾空掠起,优雅地几个跳跃,很快消失在围墙那头。

    我拿起酸枣糕轻轻咬了一口,眺望窗外碧波,有被剪去长羽的天鹅,锦衣玉食,长得丰润美貌,正在引颈抬首,永远哀鸣飞不上的蓝天。

    ……

    前阵子,南宫焕将亲传弟子们统统关去后山石室,勒令他们清心寡欲,在里面修行内功,钻研招式,石头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最快学成出关的那一个。

    他出来后就匆匆来藏书阁看我,还抱着一堆破衣服要缝补。

    我没带面纱,只好捂着脸遮遮掩掩。

    他拉着我的手,笑道:“你这丫头,才两个多月没见,越来越古……”

    后面的话没说完,衣服掉满一地。

    我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去阴暗处:“这个……我病了。”

    “你搞什么鬼?!”石头目瞪口呆了许久,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将我拖到窗户,对着阳光,捏着脸左看右看,又搓了好几把,紧张地问,“看过大夫了吗?这病要紧吗?掉了那么多皮,将来……将来脸会不会烂掉?我这就去给你逮个大夫来!”

    他匆忙转身就走,差点撞翻了桌子。

    “没事!你别激动,冥少主已经请大夫给看过了,是桃花藓,不碍事的,就是丑了点!”我赶紧拉住他,将大夫的种种诊断背了一次,然后说,“大夫也能用逮的吗?你以为抓犯人啊?真是块不开窍的笨石头。”

    石头狐疑地摸了半天我的脸问:“真没事?将来不会伤及内脏,咳血什么的吧?”

    “我呸!你个乌鸦嘴,想到哪里去了!”我气得跳起来,在他脑袋上揍了好几下。

    石头不躲不避,也不生气,只担心地看着我,然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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