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笑著下车,把她留给了林叔。
不过从周生辰离开后,林叔也离开了驾驶位,立在车子靠前的位置。
这幢大厦的停车场在三层,视野开阔,她扫了眼,只觉得林叔是考虑到她的身份,才没有和她一同坐在车内。她低头继续翻看这本书,野史奇说,百千年流传下来的故事,写的人文笔不错,凄烈处令人动容,慷慨处也自然让人心潮澎湃。
字字句句延展开,几十年几十年地掠过。
直到,出现他的名字。
简单的白纸铅字,寥寥十几行,她却盯了足足七八分钟,不敢看下去。
心脏撞击着胸口,沉闷而又紧张的声音,就在耳畔。
她不是没有找过关于那些半梦似醒的记忆,可大多数句带过,身为逆臣贼子,无人会为他撰书立说。他一生风华,在数千年的历史里竟毫无存在感。
她靠在那里,过了许久,终于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段野史。
后人著说,大多下笔过狠。
笔者将他描述为少年掌兵,权倾朝野的佞臣,言之凿凿,仿佛自己所写的才是历史真相。时宜沉默了会儿,把这页纸撕下来,撕成碎片,放到了长裤的口袋里。
她没了再看书的心思。
把书放到手边,看到他下车前脱下来的外衣。
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摸,手指顺着衣衫的袖口,轻轻地滑了个圈。只是如此,就已经脸颊发热,像是碰到了他的手腕。
他曾经的“不负天下”,到最后都被淹没。
而现在他想要做的事,在数百数千年后,或许连记载都没有。
他的抱负,他的慈悲,他的所作所为,能懂的有几人?
她脑子有些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让心静下来。
就在眼眸合上,黑暗降临的一瞬,忽然传来了刺耳的枪声,猛烈连续。时宜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从后车窗看出去,看到有四个人完全没有任何蒙面遮掩,举着手臂在射击,目标虽然不是这里,但枪声击碎车窗、车身的声响都完全真实。
“时宜小姐,”身后林叔已经迅速打开车门,“不要动,就坐在车里。”
她反应不及,已经有四辆车急刹在车前,挡住她的视线。
那些纷纷走下来的人,都静默立着,护住时宜这辆车。那些远处的枪击和跑动尖叫的人,都像是和这里没有关系。
仍旧有枪声,她再看不到画面。
手控制不住抖着,紧紧攥住身边他的衣服。
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能记住林叔的话,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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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枪声就平静了。
可是那些护着她的车和人都没有动,她不敢眨眼,纵然什么都看不到,也紧紧盯着刚才看到的方向,慢慢地告诉自己,时宜你要冷静,冷静……
忽然,车门被打开。
她猛地抱住他的衣服,惊恐地看着车门。
“时宜。”
周生辰在叫她。
她想答应,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
“时宜,”他再次叫她,声音有些轻,人也跟着坐进车里,“没事情,什么也没有,不要害怕,完全没有任何危险。”这是他头次说话,完全失去条理,只是拣最能让她安心的话,一句句告诉她没有危险。
刻意温柔的声音,不断安慰着她。
周生辰攥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拿开,把她的两只手都攥在自己手心里:“和我说句话,时宜,叫我的名字。”
“周生辰……”她听他的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继续叫我的名字。”
“周生辰……”
“继续叫。”
“周生辰。”
他的声音,引导她忘记突如其来的枪战。
那些尖锐的,残酷的子弹射击声,都慢慢在他和她的对话中退散。周生辰的手心有些薄汗,温热有力,紧紧攥着她的手,甚至有些太过用力。
可也就是因为他攥的用力,手被挤压的痛感,让时宜渐渐恢复了镇定。
“好些了吗?”他低声问。
“嗯,”她勉强笑笑,“对不起,我真的从没遇到过……”
包括前世,她也从未有真正见过冷兵器的厮杀,还有死尸。
“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他用右手,把她的长发捋到耳后,手指碰到她的脸,竟然摸到了一些汗,“没有人是不怕枪战的。”
除了影视剧,这还是她初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却很镇定。
时宜看得出来,他没有任何恐惧感,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心。
繁华地段的枪战,很快引来了警察,一辆又一辆的车不断开入停车场。周生辰不愿让她再留在这里,在警察封锁停车场时,他们一行很快就获得特许,离开了这个地方。时宜坐在车里,不自主地用眼睛去搜寻刚才发生枪战的地方。
有车窗破碎,玻璃乱了一地。
有西方容貌的路人,在警察的安排下等待着询问。
他们的车离开的很突兀,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包括那些警察也有些投来奇怪的目光。她知道他们不可能透过车窗看到自己,仍旧避开来,余光看到周生辰在看着自己。她回头,笑了笑,轻声说:“我好多了,别担心。”
周生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回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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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宜应了。
她忽然很怕,如果自己或是他在刚才被流弹击中,来不及抢救,会不会真就再次分开了?这种情绪,盘旋心头,始终难以消散。
周生辰似乎也是顾忌了,没有和她在外用餐,而是让人把饭菜准备在房间里。
银制的筷子握在手里,稍嫌冰凉,她心神不宁,周生辰也看得出她没什么胃口,倒也不劝她多吃,很快让人撤去饭菜,给她准备了些茶点。
林叔在饭菜撤走后入内,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时宜很识相地回避开,到卧室换身随便的衣服,却在脱下外衣时,抖落了一些细小的碎纸。
是下午曾撕了那页书。
因为当时没有地方扔这些碎纸,她只是随手放入了长裤的口袋里,现在伸手进去,真是一手的纸屑。时宜怕被他看到,把长裤拿到洗手间,彻底翻过口袋,把所有的碎纸都抖落在马桶,冲了个干净。
再走出去时,周生辰已经走进来。
“怎么拿着裤子?”他有些疑惑。
“没什么,怕你进来,就在浴室换的衣服。”
他微微展颜:“怕我进来?”
声音隐有揶揄。
时宜听得出,却没有玩笑应对。她把长裤放到沙发上,转过身时,周生辰已经走到很近的距离:“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嗯。”
“是个意外,”他简短解释,“那个大厦是个大的华人市场,里边的商铺长期雇佣两家物流公司,这次是两家公司起了纷争。你知道,物流是暴力行业,各个公司相互的纠纷在世界各地都很严重,暴力解决的也很多,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了。”
她点点头,接受他的解释。
然后两个人都安静了。
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很容易就失去。
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刚才那场意外让她认识到的生命脆弱,都让她很不安。
周生辰看出她的情绪,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另外的手,攥住他衬衫的边沿,很快凑上来,吻住他。
她紧紧闭上眼睛,感觉他搂住自己的腰,回吻着自己。
不管曾有多少次的亲密,她总能在两个人亲近时,心跳急速,呼吸难以为继。
过了许久,她才松开他的手,去试着解他的衬衫。
周生辰感觉到了,轻声问:“想做什么?”
“周生辰,”她也轻声说,“我长得很好看,对不对?是不是在你认识的人里,算是很好看的……或者会有比我更美的,但是……”
“没有,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他笑,“以前读历史,最不相信的就是美人计。不过遇到你之后,我倒是信了。”
他说的隐晦,形容却很夸张。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却还没有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可纵然是个姿色平庸的女人,有最爱的人这么夸奖,都会觉得很美好。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之所以如此动人心魄,重点并非是你被比拟为西施,而是认为你最美的人是你的“有情人”。
时宜轻轻呼出口气:“所以,我不会配不上你,对不对?”
“不会,”他低声告诉她,“你可以满足一个男人的所有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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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起嘴,隐晦笑著。
继续去解他的衬衫。
周生辰没有再问她,也没有阻止,只是在她有些紧张的动作里,低下头,去亲吻她。
他记得,
在那些过往历史中,美人计是亡国之计,却有人甘愿倾国倾城。
第二十八章 一如你初妆(1)
时宜临时换了晚上的航班,周生辰把她送到飞机场。 他让身边人离开…… 时宜临时换了晚上的航班,周生辰把她送到飞机场。
他让身边人离开,两个人站在安检口,话倒是格外少。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你,”时宜看了眼安检门内,“你拿着电脑和证件,其余什么都没有,可是却被要求重新安检。”
“是第一次,”他说,“我第一次被要求重新安检。”
第一次吗?她想起他看自己的第一眼。
是因为自己太过露骨地盯着他。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她知道差不多要走了,用食指勾住他的手,轻轻搭住:“我走了。”
她舍不得他,可还是要很懂事地离开。
周生辰嗯了声,看了看她,忽然说:“口渴吗?”
“有一点儿。”她舔了下嘴唇,有些微微发干。
刚才来的路途中,只顾得和他说话,忘记了喝水。
她想说没关系,过了安检随便买些就可以。可没等开口,周生辰已经示意她稍等,转身去买了瓶水来,拧开递给她。时宜有些意外,喝了两口又觉得浪费:“其实我可以进去买的,这样喝两口又不能带
进去,浪费了。”
“没关系,我带走路上喝。”
两个人最后的对话,竟然是不要浪费半瓶矿泉水。
时宜后来登机了,想到刚才这件事,仍旧觉得好笑。
夜航很安静。
她很快就有了困意,渐渐又回想起,那场刚才开始就结束的旖旎□。她记得,他如何替她穿好衣服,问她,为什么忽然这么焦虑?聪明如此的人,轻易就看出她的反常,她想要匆匆落实关系,害怕有任
何变故的焦虑和恐慌。
她没有回答他。
如果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会显得太煽情,或是矫情。
或者又会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她想了会儿,听到身边两个人在轻声说着白日的枪战,内容和周生辰的解释相似。只不过落到两个欧美人口中,又是另外的视角,无外乎那个大楼是华人市场,经常会被临近的人举报有“中国黑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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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福建帮”之类的。说的神乎其神,仿佛华人就是这个城市最不稳定的存在……
描述者不经求证,却说的逼真。
她在低语的英文中,想起了周生辰和他的朋友梅行。在数百年家族文化熏陶后,那两双漆黑的眼睛,同样是波澜不惊。只不过梅行更像魏晋时的人,追求随心随行,而他时宜想到他,心很快软化下来。
她无法用一字一句,一个时代的特征来形容他。
她的假期结束,立刻进入了高压的工作状态。
美霖将大赛总决赛,定在了乌镇新建的西栅,也算是和新建的景区合作。这个新建的景区和老旧的那个东栅相比,一切都显得簇新,却也能看出商业化的痕迹。
幸好,景区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
她作为主办方的人员,有提前进入的权力,宏晓誉听说了,也顺水推舟地要来一起闲住。这种江南水乡在夜晚很美,又没有多余的游客,这种机会简直可遇不可求。
宏晓誉电话里,隐约提到自己的新男朋友。
时宜没有多想什么,让美霖多留了一间房给他们。
两个人来的迟了,到傍晚时分才到这里。
时宜站在景区入口处等他们。远远看着宏晓誉背着相机,走在一个男人身边,有说有笑的,那个男人长得周正,眉目很英气。
时宜匆匆从他面上扫过,宏晓誉已经看到她,快步跑过来:“你说,我见你一次真不容易,明明都住在上海,可这两个月你总行踪不定的,最后竟然是在上海周边相会。哎,不是我说,时宜大美人,你
这个人重色轻友的程度,绝对可以载入史册了。”
“你可以等两三天,我就回上海了,”她懒得理宏晓誉的调侃,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和他有实质发展,才以我为借口,来这里的。”
宏晓誉瞥了她一眼,为两人做了简短介绍。
那个人的职业和宏晓誉相似,只不过一个是新闻记者,一个是摄影记者。
可时宜总觉得这个人,骨子里掩不住一些凌厉。
她直觉向来很准,不免在三人一路走入景区,闲聊中,仔细打量了这人几次。不过后来听宏晓誉说起他战地记者的身份,也就释然了。
她记住他的名字叫杜风。
公司来了一些人,都是绝美的声音。
宏晓誉平时不太有机会见到这些人,这次因为时宜的关系,终于见了个便,大家都是很随和的人,时宜介绍时也随便了些。大多都是说,这个就是xx纪录片的旁白,这个就是某某热播剧的男一号,女一
号……
宏晓誉不停意外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是那个杜风,时不时总笑着,大多是笑宏晓誉的大惊小怪。
“这种水乡,大多都有故事在里边,”美霖用手捏着螺壳,笑著看d wang,“我记得上次你给我讲西塘的事?就是经常有人住在那里,就会走失几个小时?再回来……”
d wang摇头,打断她:“时宜胆子小,不要晚上讲这些。”
他说的自然。
可是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和时宜的事,有的笑得别有深意,有些已经开起玩笑。这种善意玩笑很常见,无伤大雅。
时宜为免他太尴尬,只是笑,倒没有多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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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从没见过d wang,倒是很好奇,低声问她:“他怎么知道你胆子小?”
时宜轻声说:“我经常半夜录音,每次都要等人一起,才敢坐电梯下楼,合作久了的人都知道,很正常啊。”
“不对,不正常,”宏晓誉眯起眼睛,“非常不正常。”
时宜轻捏了下她的手背:“不许八卦了。”
“那最后一句,”宏晓誉好奇问她,“你那个老公知道有人喜欢你,会不会吃醋?”
会不会吃醋?
时宜倒是对这个问题很没底气。
她想,周生辰是喜欢自己的,有多喜欢?她心里没有底。
所以才会焦虑吧?就像在不莱梅。
“你不会连这点儿自信没有吧?”宏晓誉蹙眉,“所以我说,嫁人还是要爱自己多一些,我眼看你怎么喜欢他,怎么开始,甚至莫名其妙没有任何仪式就结婚了。你太上心了,明明自己是传世珍宝,偏
就当地摊珍珠卖了……”
时宜忍不住笑:“都什么比喻?”
“本来就是……”
“嘘,”时宜拿起手机,轻声说,“我要出去接电话了。”
她起身,走出去。
这里是老式的木质小楼,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临河的二层,排列着七八桌。他们占了两桌,靠东侧,她就走到西侧窗边的地方。
周生辰准时打来电话。
她靠在木窗边,压低声音和他说话。
周生辰已经被她训练的非常娴熟,从晚饭的饭菜开始,事无巨细汇报自己的行程。也亏他真的是记忆力好,连具体时间都能说出来。到最后时宜听得心情极好,想到宏晓誉问得话,装着无意地说:“最
近好像……有人在追求我。”
周生辰略微沉默:“是那个d wang?”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知道。”
……
时宜想到,他掌握着自己所有资料,顿时有种被识破的尴尬。
她一时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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